照料

　　照料

　　雨不停，叫聲不斷，下樓去，把老娘扶上座位。

　　客人來了。幾袋水果。客人期待回答：還記得嗎？不知道。再問，不知道。

　　“我要出去。”事實上，出不去。下肢走不動。床上，椅上；椅上，床上。

　　尿在往下流着，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拖把、抹布、吹風機。脫下褲子，穿上褲子，又一次安頓。

　　休息吧，沒聽懂。一個勁的叫：來呀，來呀，快來！快來.！.....節奏明快，心情急切，不停地重複着，重複着：哥哥娘，哥哥娘......花姑娘，花姑娘.....黃姑娘，黃姑娘.....

　　思維在跳躍，進入幼兒牙牙學語時代。有意思，哭笑不得。網友卻說好可愛。作弄我，站着說話，討厭！該死！

　　又兩小時了，快去。可是慢了，褲子濕了，毯子濕了，我的天！稀里嘩啦一大灘！帶上口罩，清理現場。把老娘放在澡盆里，掙扎着，嚎叫着，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

　　小便下了，大便拉了，坐在長椅上，該休息了，睡一覺吧。不，精神倒漲了。凳子在搬動，身子在挪動，哐當，是摔碗的聲音。開門，窺察。乾癟的嘴唇翕動着：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小孩不承認錯誤嗎？不像，她沒這樣的思維。

　　她終於疲憊了，彎彎的測睡了。我也睡了。

　　一小時過去，我驚醒過來，是砸東西的聲音。下尿的座椅壞在牆角，94歲，手勁不錯。發怒嗎？訓斥嗎？別傷着自己。拾起來，修理一下。別砸了，別鬧了。您的腳讓您失去自由，您的腦讓您折射出苦痛與寂寞，我知道。可是，人老了，就這樣。

　　麥片涼了，不燙人，端上去。“作費人情噠，（家鄉方言）一碗好傢夥！”這是條件反射，每一次都這樣。別急，慢一點！“要的，要的。”可言行不一，三五兩口，完了，手指把碗底摑光了。一碗面端過去。“還有這一大碗呀，你吃一點吧。”同樣，條件反射。儘管這樣，我感到快樂。

　　按着她的脈搏，也按着我的脈搏。母子連心，竟然同樣的跳動。然而她卻不知道我是她的兒子。她總是不停地叫我哥哥。哥哥苦啊，哥哥苦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哥哥啊，我要回去！您回哪裡去？該不會是要見閻王爺去吧，別嚇我！

　　我發動了摩托車，她知道我要走。你回去啊，你住在哪裡？累噠你了。你快來呀，快來呀!

　　小憩了一會。她又放開喉嚨：娘哎，我的娘哎！我的娘苦啊，苦啊！我冇看見我的娘哎。亮伢哎，亮伢哎。亮伢來嘞！來嘞！她的娘，我的外婆，我沒見過，死的太早。亮伢是我的表侄，我大舅的第二個兒子的兒子。大舅，我娘叫哥哥。但現在，她天天叫哥哥，並不是我的大舅。亮伢很命苦，他的父親，我的表弟英年早逝。母親痴獃前一直念叨着亮伢。

　　有人說，老人胡亂的叫死人，她的死期就不遠了；老人總是念叨着自己的親人，她的死期也不遠了。她會死嗎？不會的。我不相信。

　　早餐，麥片、蜜糖、黑芝麻糊、麵條......；中餐晚餐，包子、米飯、稀粥.....。還要嗎？不要了。好的，香蕉，蛋餅......啊呀，作費人情噠！這像要死去的人的徵兆嗎？她的腳好多了，能稍微提起來，褲子可以自己穿上去，她甚至不老實的從方便的座椅上挪到竹凳上面去。

　　我不知道，我小時候，是怎樣的折磨我的母親，我唯一記得的是，我尿床了，母親朝我的屁股上給兩巴掌。現在，也許母親要討回養育我的那筆債。那當然，我不怨，應該的。

　　習慣了，我已經習慣了！先前，她能走動，就愛走，儘管一條腿不靈便。常常摔着。我讓她鈣片天天吃。就怕有那麼一天，她老屎尿纏身，但終於沒保住，擔心的一天到底來了。上天要對每一個人進行考驗，逃脫不得。我不再憂慮，面前的事情責無旁貸。母親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福分，生命的延期是任何財富都代替不了的，延續長輩的生命就是晚輩的驕傲。但願我的對於母親的照料能增加一點她老的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