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到的天空_3000字

你看不到的天空　

　　Part.1　

　　冗長的走廊空蕩的讓人有些心悸。　

　　風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吹來，摩擦着牆壁，風聲在空氣里盪着，有種直達心底的肅冷。在這樣的環境下，那些刻意壓抑的言語仍讓人可以聽的清清楚楚。就像你在山谷里喊一句話，很輕的說那分貝也會擴大成很大的迴音。　

　　“易先生，我想你應該要幫她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最好不要讓她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待太久畢竟不是一個好辦法。”男人穿着白色的醫生袍，安然地從嘴中慢慢的吐出這些話。這件事確實是與他無關的，作為醫生他該做的都做了，又怎麼會為一個病人徒添絲毫黯然的情緒——更何況是生活在現在這般現實的社會。　

　　話聲落下，走廊又安靜的詭異。大約過了好幾分鐘，才又聽到一個聲音：“好，我知道了。”　

　　說話的男人叫易峰。他說完話便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像再不呼吸就會窒息死去。然後他扭過頭看向那扇半掩的房門，遲疑了下，但終於還是走了過去。　

　　Part.2　

　　雖然是一家醫院，但卻沒有任何藥水味，一般人都會覺得很奇怪。但對於十四歲的易揚來說，卻是已經司空見慣了，她在這個說好聽點是“心理疾病治癒中心”，說難聽點是個囚禁人的牢房裡已經生活近一年了。　

　　生活在這裡，沒有強迫，是她自己自願。她不想生活在那個家，不想看見那張曾令她敬愛有加的面容。易揚每次想起那個男人的時候都不會忘記“曾”這個字，曾經的事早就像“父親”這個詞一樣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也許，可以說，是她不願再記起。人總是需要逃避一些東西才能讓自己顯得快樂起來，只是，快樂可以裝出來，但是悲傷想要隱藏起來卻是很難。　

　　“吱——”門被推開，但是易揚的眼睛始終望着窗外的天空，臉上沒有什麼代表性的表情，顯然進來的男人對於他而言沒有什麼影響。　

　　“揚揚。”易峰很快走到了易揚的床前，他的身形過於纖長，恰恰好遮住了易揚的視線，使得她不得不那眼睛正視着眼前的男人。　

　　易峰突然發現，自己就這樣望着她的眼睛，可是卻望不進她的心裡，一丁點也沒望到。　

　　“你不能再在這裡住下去了。”易峰用着不能商量的語氣說。　

　　“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憑我是你的父親！”　

　　“不是！你不是！我沒有父親！他早就和我媽媽一起死了！……”壓抑許久的情緒好像隨時都要爆發出來，易揚討厭現在的自己，她不喜歡這個男人可以影響到自己，她在心裡早就把這個男人定義為陌生人了。她不願意把他當作仇人，她不願恨他，因為他不願愛他。恨是因為愛啊呵呵。　

　　“我帶你走，我們回家。”易峰顯然沒有放棄，但聲音顯然因為那句話變得低沉。　

　　“我不走！我早就沒有家了呵。”嘲諷的笑聲在小房間里回蕩。　

　　好像過了很久，但也許只有短短的一兩分鐘，易峰才又重新說“我們……去你媽媽的家鄉。我帶你去看你的外婆，你小時候見過她，但那是很久以前了，你忘記了吧。她和你媽媽一樣好。如果，你不想看到我，那麼你到了那裡我就走……”　

　　“她和你媽媽一樣好”這句話像是符咒一樣在易揚的耳邊不斷地響起，她實在是太想念媽媽了。她知道自己不會拒絕有關於媽媽的一切，他也知道，因此今天他會這麼說。而這個決定，也是易峰想了好久的，他打了電話去了易揚的外婆家裡。老人沒有絲毫的怨恨，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氣，說：“來吧，那孩子，長的一定很像孟婷吧。我最後一次抱她她還不會叫外婆呢，呵呵”　

　　笑聲里充斥着佯裝的歡樂，但老人很可能已經很久連這樣的歡樂都不曾有過了。　

　　Part.3　

　　易揚毫無疑問的答應了易峰，和他一起來到這個叫作“南遙”的小鎮。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妥協，但是她知道她逃避不了心裡那種想要追求一些東西的活分子。　

　　“揚揚，快到了。你看那邊。”易峰拖着行李走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　

　　易揚抬起頭往他手指指的地方望去，看見一個煙囪，上邊還飄蕩着幾縷炊煙。煙囪的後面是即將西下的太陽，它毫無保留的將它最後的色彩渲染了整片天空。這樣的情景，她只有在書上看過，在文章中看到那些文人用鉛體字描述過，也聽她的母親講過，但是她從來沒有真正見過。　

　　她曾經讀過一句話：“炊煙飄起的地方就是家。”她看到的時候就想，是不是也會有那麼一個房頂上頭飄蕩着炊煙的小房子和親切的人兒等着她回家。　

　　——但那又是一件多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啊。她心裡的仇恨始終不能使她真正的放棄希望，學會活在當下，有時候她也會想，她究竟是在抗拒什麼。　

　　回答她的只有一個又一個孤獨的深夜。　

　　Part.4　

　　易峰把易揚送到地方后，連飯都沒有吃就離開了。他不是不想呆在這裡，他怕自己一嘗起那熟悉的飯菜味道就會想起某個人。　

　　對，是孟婷，易揚的媽媽。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孟婷不是個很會做飯的人，易峰其實不介意這些，可是她介意。然後她瞞着易峰迴到她的家鄉，因為她的媽媽很會做飯，因此孟婷做飯的味道簡直和她媽媽如出一轍。後來易峰尾隨着來到了南遙，看着那個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小女人，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然後輕輕地擁着她，說：“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歡，你做的菜怎麼樣都好吃。我不喜歡看你勞累的樣子。”“可是我喜歡為你勞累，那樣我會覺得自己能為你做些什麼。”孟婷笑着擁住了易峰，臉上布滿了幸福。　

　　那些暖人的情話，在戀人心裡是一首歌，可以聽着安穩的入睡，讓人有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音樂結束，歌就唱完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孟婷變得越來越愛猜疑。無疑，易峰是個優秀的男人，但也正因為如此，使得孟婷心裡缺乏安全感。而此時，她那份深重的愛也壓得易峰喘不過氣來。易峰是愛孟婷的，而且是很愛很愛，一直沒有變過。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承受不起這份感情了，終於他提出了離婚。　

　　孟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顯得格外平靜，但心裡惆悵的易峰卻沒有意識到這些。一直到，那張被白布覆蓋的臉龐被推進太平間。她自殺了，因為他的傷害。　

　　這是世界上最濫俗的劇情，可它恰恰就發生在生活中。　

　　而劇情里也少不了一個孩子要受到傷害，易揚就是那麼一個。　

　　她因愛生恨。　

　　就是這麼多這樣的劇情，才讓人有故事可講。不是么？　

　　Part.5　

　　易峰走的時候易揚什麼話也沒說，甚至沒有抬起頭看一眼。她吃着外婆做的飯菜，嘗出了媽媽的味道。她忍住眼淚流出的慾望，不停地往嘴裡扒着飯。　

　　易峰知道她這樣子的原因，嘴角揚起了一下，但卻沒有太大的痕迹。那是安心的笑，不是快樂，又怎麼會張揚呢。　

　　而老人靜靜地看着這對父女之間的關係，心不由得開始抽搐。　

　　“婷兒，如果你能看到的話，你也不希望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吧。”老人心裡這樣想着，然後閉上了眼睛，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當初嫁給易峰時候的幸福，想起了易揚出世時那兩人的喜悅，卻唯獨不願想起現在的一切。　

　　人都一樣，喜歡逃避。就像狼再兇惡也必須要逃避獵人，不然就會陷入絕地。　

　　Part.6　

　　外婆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好喜歡她，幸好我還有她。　

　　媽媽，你看到了么。女兒現在和外婆在一起，外婆很會照顧我，她會做很多好吃的東西，就像當初你總是變着花樣給我做飯一樣。我想我長大了，我會好好照顧外婆。　

　　而且，我也好喜歡南遙這個地方。我喜歡這裡的人和這裡的一切，是不是因為媽媽你在這裡生活過得原因呢？你小時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如此喜歡南遙呢？　

　　噢對了你知道嗎？我認識了幾個好朋友呢——有小晚，二喜還有冬瓜頭。冬瓜頭是一個人的外號啦，他的原名叫陳東，但是他長得圓滾滾的，頭上總是光禿禿的，所以我們就叫他南瓜頭啊。二喜他游泳好厲害呢，現在是夏天，我們經常去河邊玩，然後就看他躍進水裡，並且時不時地朝岸上扔來幾條魚。小晚是一個很活潑的女生，她的媽媽說和你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呢。阿姨跟我講了很多你的事情，還有你和那個人……　

　　媽媽，你也曾經幸福過對吧。可是，幸福真的不會長久么？　

　　明天我會和小晚她們一起去看煙花，在南遙最高的那個建築物上。聽說這是南遙每年都要舉行的盛典呢，我還記得小時候每次你陪我看煙花都會有種孩子氣的表情，你是不是想到了你小時候的樣子呢。你小時候一定很可愛，但沒有我漂亮吧。　

　　你還記得每次我們看完煙花我都會哭着鬧着要再看嗎。每次你都會說煙花不管再美，不管再多，總是會消失的。然後我就問你那要怎麼辦才能留住。你只回答過我一次——用心去記住啊。　

　　是不是用心記住的事情，也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事情。　

　　我想用心記下些什麼，真的。　

　　——摘自易揚日記　

　　Part.7　

　　易揚要去看煙花的那天，易峰突然來了。外婆彷彿知道他一定會來，做飯都做了三人分的量。　

　　易揚吃的很快，吃完就徑自出了門，留下圍着飯桌的兩人。　

　　“那孩子……是去看煙花的。跟你一樣。”老人好像知道易峰想要問什麼，邊說邊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碗里。　

　　易峰沖老人笑笑，然後拿了一個東西衝出門，追上了易揚。　

　　“揚揚，把這個帶着，可以拍下來。”他把那個小巧的照相機放進易揚的手裡。　

　　“拍下來又有什麼用？”易揚沒有推託，而是很平靜的問道。　

　　“什麼？”易峰顯然沒聽懂她話里的含義。　

　　“噢對了我差點忘記，你怎麼會懂呢？像煙花那樣的美景，用影像留存下來有意義么？真正的記得是用心的！你根本不懂，你根本就不懂愛！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失去我的媽媽！”易揚扔下這句話，然後跑開了。　

　　Part.8　

　　“砰——砰——”煙花綻放的聲響蔓延在人們的耳中。易揚和小晚他們一起坐在台階上，仰起頭看着那一團團焰火。　

　　星星們沒有受到那聲音的驚嚇，反而驚喜的眨着眼睛，聚得更齊。　

　　——媽媽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也在看着同一片天空呢？　

　　易揚托着小手望着天空，眼睛睜的老大，彷彿要把這些美好刻進心裡。　

　　——孟婷，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這裡看煙花，以前你總是纏着我要我陪你一起來南遙看煙花，你不在了我才明白，最美好的東西我們是一起記得的，你要的只是這樣。　

　　易峰站着老屋的門前，依稀可以看見遠方那上升的煙火，很漂亮。他忽然想起那句曾經在孟婷耳邊輕喃過的那首歌曲：“我在你看不到的天空，看着一個人的煙火。”然而每次孟婷總是很淘氣的說現在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看吶。　

　　Part.9　

　　是不是也有人曾看到過那片你看不到的天空。　

　　是不是所有真相的背後都在綻放着煙火來慶祝。　

　　是不是我們看到的一直都是同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