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牛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痴牛

  這是多年前爺爺講的故事,那時我還在上學。

  上學時最快樂的莫過於放寒假,因為寒假期間也是農閑時候,爺爺就有了充足的時間給我們講故事。總是在寒假的時候從爺爺那兒得知村裡許多樂事悲事奇事怪事,但讓我至今難忘的卻是關於一頭牛的簡單故事。

  那是剛放寒假的第一天,我回到家放下東西就問爺爺:“我嬸嬸家那牛怎麼不見啦?我剛剛瞅見她家門口拴個騾子。”

  “哦――那牛嗎?剛殺了!就是你回來的前兩天。”爺爺列開闊嘴一笑。

  “為啥要殺它?它得下病了?不能幹活啦?它不是還正年輕着嗎?”我眼前立刻閃過一對大大的溢滿淚水的牛眼。

  “那牛是個大憨雄!大犟雄!”爺爺忽然提高了嗓門,眼裡卻閃過一絲笑意,“不過碰上你勝勝哥那個八點子,也把它給整美啦!勝勝在地頭一把火燒了它的毛,回來就殺了,大巷裡賣了肉。”

  “我勝勝哥到底嫌它咋啦?”想象使我的內心抽成一團。

  “那熊牛,平常就難使喚,吃性還不好。那天耱地,卧在地頭死活不起來。幾個小夥子拿銑把在脊背上狠敲,最後勝勝放了把火,牛毛燒得呼呼響,到底也沒起來。”爺爺舒了口氣,搖搖頭又說:“那熊牛,那天就是要尋死哩!”

  我不再說話,胸前不知為什麼那樣難受。其實嬸嬸家那頭牛小時候並不痴,很聰明很逗人的。

  它是嬸嬸家那頭老牛留給主人的最後一幅作品,也曾是嬸嬸一家和我的寵物。它留在我記憶里的,是一身緞面般閃着油潤光澤的棕紅色纖毛,和一對不沾一點塵埃的深藍色眼睛。它生下的那一年,我正在鎮上初中讀初二,由於將入初三,即便是周末回家,嚴厲的父親也不許我貪玩。我們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多。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踏進嬸嬸家的院子時,它正把頭深深埋進一個熏得煙黑的破筐子里,豬一樣拱來拱去,一會,筐底朝了天,只剩一副十字形鐵架,我看見一張前凸濕潤的小牛嘴可笑地卡在方格里。同時,一雙藍藍的大眼睛透過格子怔怔地望着我,陌生、新奇但是毫無戒意而且溫柔。

  “嗨!”我跺跺腳,拍拍手,又是嚇唬又是逗它。

  “啪!”它甩了扣在頭上的竹筐,仍站在原地和我對視。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兩顆藍藍的水晶球上,也變成藍藍的了。

  我們就這樣認識並很快熟悉起來。

  幾個月後,當我再度與它相見時,不禁嚇了一跳。它已和大牛一樣被拴在木樁上。凸出的小嘴巴用潔白的紗布厚厚地裹起來,含淚的藍眼睛幽幽地注視着我。

  “嬸嬸,牛娃那嘴咋啦?”我避開那眼光,在院里嚷起來。

  “要戴鑽子啦。”

  是那烏黑的沉重的必須穿過鼻孔的鐵環嗎?

  像被牽住一般,我不由得又去回望那雙受傷的眼睛。

  “為什麼?”我讀着它的目光。

  “不知道。”我聽見自己無聲的嘆息。

  我沒再停留,轉身向外走去,聽任背上彷彿一把鈍刀軟軟地割着。我知道,我再也挽不回昔日那份友情,雖然,不是我。

  但我沒有想到,已經長大的牛犢,終究沒有願意,沒有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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