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娘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最近店裡的生意一直不太好,我百無聊賴的整理者那些快要過期的食品,等供應商再來送貨的時候好退換。大腦在不停的的運轉,我控制不住自己不亂想,想現在的錢咋這麼難賺;想村裡誰家的兒子快要娶媳婦了,別忘了隨禮;想慶兒娘,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傻就傻了?慶兒娘平時沒啥事做,每天都會到我店裡,生意忙的時候,慶兒娘就幫我照顧下顧客,幫我打理一下生意,不忙的時候,慶兒娘就坐下來,跟我媳婦東扯葫蘆西扯瓢,我就坐在旁邊旁聽,最多的還是聽慶兒娘拉村裡街坊的故事,我雖足不出戶,但總會聞達全村,這些都是慶兒娘帶來的禮品。最近幾天不見了慶兒娘的影子,聽媳婦說慶兒娘病了,不是好病,慶兒娘傻了,是因為思兒心切,整天嘮嘮叨叨的,嘴裡不知道說啥。媳婦說在街上碰到慶兒娘,慶兒娘都沒搭理她,喊她她也不理,嘴裡一直嘟囔。
大腦開始疼起來,不想再整理了,我把裝滿過期食品的箱子狠狠的用腳踢了下,去他娘的,不幹了,整天累死累活圖個啥?還不是圖有個和諧美滿的家,還不是圖將來孩子有出息。要不現在整天拼死拼活的,沒白沒黑的忙活,還不就是為了孩子將來上學,結婚不會被鄰居笑話,在努力積攢能量嗎?
想想慶兒娘還真的是不容易,慶兒娘的娘家在北邊的平原里,是早些年生活困難的時候慶兒爺爺用一瓢柿餅從北邊給慶兒爹換來的童養媳。慶兒娘每次說起這件事,都眼含着淚說不怪她爹,是她爹真的沒了辦法,怕自己餓死,才把自己換進了大山裡,好讓自己餓不死,有口飯吃以求活命。
慶兒娘來的時候還扎着倆羊角辮,小小的年紀雖被父親賣到大山裡,但笑容卻從沒從慶兒娘的臉上丟掉過。婚後慶兒娘接連生了三個女兒,之後在慶兒爺爺一再逼迫下才生下慶兒,那年代養兒傳承香火在老人的眼裡看的比生命還要重要。那時還是大集體的日子,慶兒娘清早扛起鋤在村口排起長隊,聽隊長訓完話,安排好一天的活,之後喊着“農業學大寨”的口號去下地,慶兒娘瘦弱的身子在沒有污染的晨風裡飄搖,就像一朵沒有污染的玉蘭花在忙碌的田間悄然盛開。家裡還有四個逐年生的孩子,每天早晨聽隊長訓話,慶兒娘卻從沒遲到過,也不知道慶兒娘是早上幾點就起床,生火做飯,喂哺孩子。慶兒最小,家裡人都把慶兒當寶貝寵着,所以也最不聽話,留在家裡也最不讓娘省心,老跟姐姐們瞎鬧。最後,慶兒娘便用破布縫了一個布袋,把慶兒裝在布袋裡捆在後背上,背着慶兒在田間勞作,雖是這樣,活卻從不比別人落下。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到來,就像一陣春風,吹遍了大江南北,吹得慶兒娘的笑容更加燦爛,慶兒娘就像一朵開的正艷的玉蘭花,每個花瓣都笑的那麼挺拔。慶兒娘不用每天早起喂哺孩子然後排着長隊唱着東方紅,喊着農業學大寨的口號早出晚歸。但每天東方露出魚肚皮,承包地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慶兒娘的影子,在或明或暗的晨光里迎風起舞,揮舞着鋤頭,前仰後合的身體就像一場優美的舞蹈,也許是慶兒娘優美的舞姿或是慶兒娘的勤苦感動着土地,在每年秋收時大地發報酬的時候,慶兒娘得到的都比鄰居們要多。
日子就像流沙,總在不經意間從我們的指縫裡悄然溜走,歲月的划痕也悄然爬滿了慶兒娘的臉頰,孩子也慢慢長大了。三個女兒因為農村的日子清苦,沒怎麼上學,早早的就都輟學去了城市打工,三個女兒個個長着慶兒娘年輕時的摸樣,留在城市也絲毫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早早就被城市裡的公子哥搶到了手,永遠留在了城市的霓虹里,婚後也都很少回娘家。但慶兒娘不在乎,說只要你們在城裡不受欺負就是娘最大的心愿,娘不願看到你們在地里受苦,不願你們追隨娘的影子,只要你們過得開心就是娘最大的心愿,最大的開心。唯獨剩下慶兒,慶兒娘說啥也不讓慶兒輟學,記得慶兒看姐姐們都留在了城市裡,也想學姐姐輟學去城裡打工,結果被慶兒娘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說你是男孩子,你不上學你能跟你姐一樣那麼隨便就留在城裡嗎?混賬東西,我這麼拚命的幹活,就是要你跟你姐一樣將來也留在城裡。慶兒考上大學的那天,是慶兒娘笑的最美的一天,鄰居們擠滿了院子來為慶兒送行,都說慶兒娘好福氣,養了個大學生兒子,但慶兒娘笑而不答,慶兒娘明白,接下來的日子才是自己最苦的日子。是啊,每年一萬多的學費生活費用就靠自己跟慶兒爹地里刨來刨去,再說自己也不會輕易的跟鄰居們開口去借,農村人的日子哪家也不好過啊!但慶兒娘仍舊笑的那樣的滿足,那樣的開心。慶兒娘把愁都埋在了心裡,慶兒娘早在心底發了狠,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慶兒供出去!
慶兒大學畢業后留在了北京去了一家外企,很快就跟當地的一位姑娘戀愛,結婚買房子女方家只出一半,剩下的打來電話要慶兒娘在家湊。接到兒子電話說有了媳婦的時候,慶兒娘高興的好幾宿都沒睡好,自己還沒見到兒媳婦的面呢,這突如其來的當頭一棒差點把慶兒娘打得窒息,為功慶兒上學已窮盡全家,現在要湊幾十萬!錢又不是石頭土坷垃隨便划拉,自己去哪湊啊?!但光愁也不是辦法。那幾天說實話,我還真沒看到慶兒娘笑,是在我的印象里第一次沒有看到慶兒娘笑。之後一段日子的慶兒娘東跑西顛,東拼西湊,在銀行把錢打進慶兒戶頭的那天,才看到慶兒娘露出淺淺的笑。那淺淺的笑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記憶力,那笑是慶兒娘終於完成任務輕舒的一口氣,還是?
慶兒在老家結婚辦的酒席,結婚後慶兒娘站在村口把小兩口送上長途車后,到現在都沒見到慶兒一面。去年慶兒生了兒子,慶兒娘說你們工作忙沒時間回來,我看不到孫子,想孫子了,要不我去北京呆上一段時間給你們照看孩子,你們也好安心的工作。但被慶兒媳婦委婉的回絕了,說現在城裡的孩子難帶,方言會影響到孩子,還是顧保姆吧!慶兒娘也沒說啥,只囑咐慶兒自己要有空盡量多看看孩子,不要什麼事都交給保姆,畢竟又不是人家親生的!
慶兒娘現在落得一身輕鬆,隨着時代的發展,地里機械化也用的多了,不用每天都起早貪黑,孩子都成了人,成了家,又用不到自己帶孩子。慶兒娘每天都是輕鬆的,每天都會來我的店裡坐上一個或者幾個小時,聊到街坊新聞的時候,誰家怎樣哪家又怎麼樣了,慶兒娘總笑的前仰後合,臉上雖然布滿歲月的划痕,但慶兒娘的心裡永遠是那麼年輕。
前幾天慶兒娘聊到自己以前遭的罪,說到孩子們,突然斂了笑容,嘆了一口氣說:“慶兒三年不回來了,三個姐姐也是她弟弟結婚時回來呆過幾天,哎!都說忙啊!想他們了,去看看吧,又怕我這莊戶老婆子給他們丟臉!孩子大了,大了有大了的難處!想想以前一家人圍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他們你爭我搶的,看的我心裡樂呵呵的!現在想看了,呵呵,可看不到”。剛才還笑容滿面的慶兒娘突然臉上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
第二天就沒見到慶兒娘,到第三天媳婦在街上碰到慶兒娘,回來就跟我說慶兒娘傻了,說是思兒心切,日久成疾,不像老年痴獃!老娘痴獃?慶兒娘還不算太老吧!絕不會!大概就是想孩子想久了!我不相信慶兒娘真的老年痴獃。但慶兒娘看似真傻了,整天在街上逛游,嘴裡嘟囔着別人聽不懂的話,臉也不洗,該吃飯也不回家,慶兒爹一臉苦相的跟在她的身後,不時驅趕着那些嬉鬧慶兒娘的小孩子。
哎,想想慶兒娘怪可憐的,白黑的操心,孩子會飛了,都走了!邊想着慶兒娘,重新收拾那些垃圾,有人進來我都沒感覺到,有人在背後重重的拍了我一下肩膀,嚇了我一大跳,猛地回頭,見是慶兒娘,在那站着正沖我嘿嘿的笑,傻裡傻氣的,嘴裡賭堵囔囔聽不清說的是啥!我嘆口氣,拿椅子扶慶兒娘坐下。
手機響了,是慶兒打來的:“叔,我爸打來電話說我娘傻了,到底咋回事啊”?我沒好氣的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慶兒,不是我說你,你娘好歹累死累活把你們養大,你們盡過孝道嗎?你想想你都幾年不回家了?再說,你娘想你們了,她要去看看你還不讓,你就不想你娘啊”?我一連串的責備慶兒,主要也是看到慶兒娘現在這個樣子痛心!慶兒那頭被我狠狠的責備,語氣明顯降低了好多,“叔,我也想娘,可我工作忙,沒時間回家。再說,北京這地方,房子這麼小,娘來你要我把她放哪啊”?“別找理由,你在家的時候那小茅房那麼小,還把你們姊妹好幾個都養大了呢!工作忙,這就是理由啊?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哪一年的春節你不是在你的岳父家過的!那時你們在笑,你有沒想過你娘跟你爹在家冷清的哭!你還好意思問我咋傻的?我咋知道?還有良心的話自己回來看,問我幹啥”?我沒好氣的撂了電話。看我生氣的在跟慶兒通電話,慶兒娘在一旁沒停下的傻傻的笑。
電話又響了,是慶兒娘在上海的大女兒,我本來被慶兒氣的難受,接起電話沒等大女兒開口就喊上了:“又問你娘是不是真傻了?叔告訴你,我——不——-知——-道!你娘就在我店裡坐着呢,反正從進來就一句話也沒說,就會傻傻的笑,你說是真傻還是裝的?”接着二女兒三女兒的電話都打過來,看來是慶兒爹被慶兒娘這突如其來的傻樣嚇的夠嗆,一直老實八交的慶兒爹真的沒了主意,才挨個給孩子打了電話。
坐在一旁一直傻傻笑着看我打電話的慶兒娘突然開口,“都打完了”?說完撲哧一聲笑了,笑的前仰後合!我目瞪口呆,天!這傻樣連我都騙的一塌糊塗,更別說老實巴交的慶兒爹,肯定是哭着鼻子跟孩子們打得電話!
第二天,慶兒家門口早早的就停了四輛車,這回慶兒家可熱鬧了,三年了,總算一個大團圓!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孫子外甥,還有來幫忙的鄰居擠了滿滿一院。慶兒娘忙裡忙外,樂樂呵呵,嘴角笑的快扯到耳朵根了,從接到孩子們進家開始就一直沒閉上過!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七號謹以此文獻給那些走出農村忘了回家的浪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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