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3---廣州印象之一百八十三

　　婆母回湖北公安的時候，二媳婦是一千個不同意，一萬個不贊成。讓一個雙目失明的婆母回老家，她確實放心不下。這裡既不缺錢用度，又不缺人照護，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多好，為什麼偏要跑到幾千里之外，獨自摸索着生火做飯，還要背一個小馬扎，每天拿着拐棍趕十幾里路，到埠河和彌市打卦算命？賺的幾個錢，還不值在廣州喝的一碗早粥。

　　婆母真走了，她還是感到一身輕鬆。這個神神叨叨的老人，從不插手公司的事，也不管家裡的事，每天扎在自己的小房裡聽收音機鬧。收音機總有不鬧的時候，那肯定是母子倆在悄悄聊天。聲音很小，卻讓人心裡鬧。人家瞎子算命是為了生存，自個兒談不上相信。只有這個婆母入了行，就把這些騙人的東西當成了最高指示，不僅自己無條件執行，還動不動為全家人排算生根八字，趨吉避凶。更可惱的是，自己的丈夫不僅深受影響，而且成了他媽的粉絲。出去打個醬油，也要先找他媽問個吉凶禍福。

　　他媽說，你這幾年身帶煞氣不能開車，丈夫就把新買的別克交給她了，從此再不摸一下方向盤。這麼大的公司，人來客往、四方應酬都壓住她肩上了，讓她累得嘆氣恨得咬牙，卻又無可奈何，總不能把丈夫往凶煞路上攆吧？丈夫現在的工作，只是小兒子班上的家長會會長，每個周末把那些位高權重和腰纏萬貫的家長們呼到一起，去郊遊釣魚和打高爾夫。那些權貴倒也拿得下身段，每次都開着高檔的路虎捷豹等，叫一聲嫂子就接走了他們的會長。

　　總以為婆婆走了，丈夫會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不用每天起床先去婆婆房裡伺候，詢問今日能不能動土，午後該不該出門，孩子上學穿什麼顏色的衣服等等，烏七八糟，搞得頭都是痛的。哪知還有一個手機漫遊，把千裡外的煩惱拉到耳朵根，走了跟沒走一樣。丈夫一醒來就打電話，把家裡長鄰里短，晚上做了一個什麼夢，都一五一十告訴他媽媽。快四十的人了，好像還沒有長大，連叫媽媽都還是雙音詞。最重要的是，他仍然不管公司的運作，她向他訴苦，他總是嘿嘿一笑，公司在正常運轉，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其滿不在乎的神情，不是那些家長們讚賞的舉重若輕，根本就是視若無物。

　　她幾次表現出厭煩的情緒，丈夫也很知趣，從此一起床就拿着手機去衛生間，關上門跟他媽媽嘰嘰咕咕嘮上半天。這天不知怎麼了，轉了一圈，又拿着手機回到床頭坐下。面對她疑惑的目光，他一邊繼續用下巴夾着手機聽媽媽的嘮叨，一邊歉意地笑笑，解釋道，大兒子在上衛生間。

　　大兒子正讀高二，貴族學校，一個星期回來半天。頭天晚上回家拿零用錢的和換洗衣服的，吃完早餐就要回校。她趕緊起床，電話提醒炊事員做兒子愛吃的早點。放下手機一邊穿衣，一邊皺着眉不滿地說，你不會學學大哥，一個星期打一次電話問候老娘，非得要一天問候三遍？

　　他不以為然地說，大哥豁達，認為只要媽媽過得好，就隨她的意；我不行，想到媽媽一個人在一邊受苦，我心裡就難受。

　　你是關心她嗎？你嘴不停的說什麼夢呀、什麼預兆呀，不是攪得她更不安寧？

　　丈夫捂着手機，低聲說道：我不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嗎？媽媽的心腸軟，經不住人家說幾句好話。她這些年辛辛苦苦賺的幾個錢，村裡修路，一下子就給了四萬。還有零打碎敲給學校、敬老院送出去的不下兩萬。我讓她把心思放在兒子孫子身上，她就關注不了村裡的那些臭事了。

　　她深有同感地說，那些年你們家欠了生產隊幾百塊錢，生產隊垮了，那些人不是板著臉討要了幾年，最後都要回去了嗎？虧他們還有臉找咱媽拉贊助。

　　手機未斷，丈夫索性按了免提鍵，婆母焦急的聲音傳來。老二，你在聽沒有？你剛才說的夢不是一個好兆頭咧。你說你和幾個朋友一道爬白雲山，朋友遠遠地走在前面，你腰痛背酸，怎麼也趕不上去。天也陰了，烏雲蓋頂，大雨馬上就要傾盆而下。我合了你的八字，你要特別小心。

　　說到命卦上，婆母是一本正經的語氣，彷彿真成了命運的代言人。即使對她喜愛的小兒子，也是一副標準的公事公辦的態度，除了不收卦費，其它與街頭找她算命的一模一樣。

　　婆母說，你今年犯太歲。當心惹上官司，你自己和家人有可能害大病，而且還容易被人陷害、投訴、被朋友出賣、合作破財、食物中毒、被誤導而損失很多資金。你爬山而力竭，說明你沒有精力把一樁事情善始善終。這對公司很危險，你要完全撒手不管。另外還要警惕親戚朋友，他們有可能把你一腳踢到山下。今年熬過去了，明年運勢會轉好一點。因寅午半三合，還有三台、金匱、將星三顆吉星入宮，事業、財運、學業均機會良多，可以好好把握，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犯太歲的霉氣還沒有全部褪掉，所以還要防範小人暗害、飛來災禍官非、親人同事下屬反目成仇、借貸不還、設計詐騙破財等等。

　　二媳婦聽得膽戰心驚，恨不得把手機搶過來砸掉。卻見丈夫一臉的迷茫，完全陷進了他媽的雲天霧裡了。遇到了這樣一對母子，她不由暗暗嘆氣，自己的命真苦。公司的外部來往交給她不說，公司的日常運作也交給她了，她難道真為這一家人當牛做馬嗎？

　　婆母還沒有停嘴，繼續着她的教化。我前年給你算過，你到四十二歲才能真正轉運。你這幾年還要韜光養晦，什麼事都不出頭，讓你媳婦去辦。

　　她終於忍不住了，上去搶過手機，大聲說道，媽，您二兒子最聽您的話了，連上一趟廁所，都要先翻一下黃曆。您就省省心吧。有我在，他不會出事的。

　　哦。媳婦在呀。你也要注意，雖然你今年不是犯太歲，也有一些小磨難，應對得不好，也會成為.......

　　媽，沒有時間了，您的大孫子馬上要去學校，我要給他收拾了。啊----今天就算了。她掐斷了手機，順手遞給丈夫，丈夫還沉浸在電話里不能自拔。

　　他對老婆說，你看，我媽媽說的真對，我這兩年本來有血光之災的，聽媽媽的話，把公司交給你管，不就平安度過了？說我兩年後時來運轉，也很準確。我做了幾年的家長會會長，掌握了多少人脈。那些響遍中國的企業家，那些威震南天的官員，都在我的手機聯繫人欄目里睡覺。只要我把他們喚醒，我就能再鑄輝煌。我既然能十四歲闖蕩江湖，幾經沉浮，白手起家創建了這家公司，我就能四十歲再打造一個更大的公司。現在競爭太激烈了，我正好休息幾年。老婆，你就辛苦一點吧。總有一天，我們會站在金字塔的最上面。

　　她哭笑不得，裝着沒有聽見，或者是裝着不在意。大聲喊着大兒子的名字，走到客廳。一個星期不見，她發現大兒子又長高了，比他敦實的爸爸還冒出了半個頭。她不由打了一個激靈，現在孩子的早戀很多，不能讓他重蹈自己的覆轍。自己就是沒有在婚前調查清楚，找了一個父親有精神病、母親是盲人的丈夫。她暗暗下了決心，為了孩子的前程，一定要把孩子早戀的苗頭掐死在搖籃里。等孩子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就出動一切關係，查清女方的祖宗八代，看有沒有遺傳病史。據說現在的基因檢驗也很成熟了，只要一根頭髮，就可以查出其人多少歲會生大病，多少歲會死，誰也瞞不了。至於國家把基因作為個人的最高隱私來保護，不容許任何不相干的人和機構查詢，那也不算什麼，即使菩薩不受香火，廟祝還不要利是嗎？

　　（參見老姐--廣州印象之二十六、老姐2--廣州印象之一百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