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芨草

　　芨芨草

　　文/行走麥田

　　芨芨草，家鄉最常見的一種草。記憶中，家鄉的路邊、荒灘、地埂、溝沿，到處長的海海漫漫。

　　幾場春雨過後，路邊幾個芨芨頭(芨芨草的根，經歷寒冬和牲畜的啃咬，只餘下草茬)就冒出了嫩綠。看着吧，沒幾天功夫，周圍的小草還在苦草中掙扎，芨芨草卻就幾寸高了！尤其是那些在冬天裡被火燒了的芨芨頭，黝黑，樣子奇醜的，也許是經歷了涅磐，這些芨芨草就格外的茂盛，墨綠！不是鵝黃！憨憨的在風中搖擺，好吧，這也算是芨芨草在春天裡吸引人們眼球了吧。再過幾天，滿山的小草變綠，芨芨草除了稍高點之外，好像再也沒什麼稀奇的了。淡出人們的眼神也好，那就歸隱於這滿山的綠意中吧。

　　隱是隱了，內心的嚮往卻絲毫沒有改變。等到小草綠絲漸長的時節，芨芨已經實現了華麗轉身，變成錚錚的漢子，以其朗朗的筋骨，修長的身材，在田埂上簇擁，在崖畔上飄逸，在草原上就是浩瀚了。微風拂來，松山草原山的芨芨草就恣意的飛舞了，茫茫一片，羊兒若隱若現，天蒼蒼，野茫茫間，頓悟！似乎明白了百年前的蘇武！“渴飲雪，飢吞氈，牧羊北海邊。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歷盡難中難，心如鐵石堅，夜在塞上時聽笳聲，入耳痛心酸。”好一位心存漢社稷的鐵漢！怒吼一聲旄落猶未還!

　　這兒流傳着一段關於蘇武的傳說。當年蘇武被貶北海放牧公羊，許諾生了小羊就可以回還！發配途徑松山灘，饑寒交迫，鞋子早就成了齲褳（這兒的方言，破爛不堪之意）。看見芨芨草長而柔韌，就打算給自己編一雙草鞋。因為芨芨草有節，幾番實驗，都是節斷而失敗，蘇武輕撫流血化膿的雙腳，感嘆說，如果這草沒有節就好了。沒有鞋，這漫漫長路可怎麼辦？俯下身來，再次試驗。真怪！這次一根也沒斷！欣喜中，蘇武編好了草鞋，繼續蹣跚的走了下去，為了大漢！老人們時常說起這個故事，還說某某就曾拔起過這樣的芨芨草，看見有人不信，就信誓旦旦：“不聽老人言，頭叫雀兒彈！”看來，這種芨芨草是真的有了，沒有也有！為大節而失小節，值！

　　我幼時就是聽了這故事，且深信不疑的。所以，好多夥伴就時常的拔起芨芨草，看有沒有節。雖然到現在也沒發現沒節的芨芨草，對這故事還是無限嚮往的，而且還發現了芨芨草的秘密——芨芨草的嫩莖好甜！其實許多美好並不是忙於世俗的大人們能發現的。初夏，蔥綠的芨芨草將要抽穗吐英時，我們便將芨芨草連根拔起，剝了皮，將近根的一段嫩莖急急放入口中大嚼，脆嫩甜滑。早就將父親“吃了牙會生蟲”的嚇唬扔到芨芨灘里去了。呵呵，吃美了草根，就拔十幾根芨芨草擰成豬尾巴鞭子。“一根芨芨，鬆了娃的皮皮”打在身上，疼死！我就親身體驗過父親的芨芨鞭子，鑽心的痛。挨打的原因早已忘卻，但現在做事，還是害怕父親的眼神。幾個小夥伴，在芨芨草中嬉鬧，翻滾。染綠了衣衫，驚飛了流雲。從事教學好幾年了，驀然明白，生活才是真正的教育。也許就是在這叫囂追趕着，成就了柔情鐵漢！

　　寒來暑往中，空中隱隱的傳來雁鳴，秋收結束，山野開始泛黃。芨芨一任開春跑青山羊的刨食，初夏小青馬兒的吞噬，以及戀食的老牛的滿口咀嚼，幾經摧殘和蹂躪之後，依然倔強的挺撥，把剛強和堅毅，期待和美麗，再一次寫上了青山和天際。成熟后的芨芨草莖稈修長柔韌，是編席子、籃子等的好材料。大到屋頂的帘子、曬麥的地笆、背上的背簍掃地的掃帚，小到拉套的繩子、挽上的籃子、刷鍋的刷子，都是用芨芨草編製而成的，經濟、耐用，是家裡不可或缺的工具。現在家中還有一隻父親編製的小臉盆大的芨芨筐，常用來生豆芽，上邊澆水，多餘的自然漏出，絕佳。

　　白露節氣一過，鄉親們要麼手拔要麼鐮割，開始收穫芨芨草了。每年這個時候，父親算是最忙的了，因此他收割的芨芨草也最多。以後的日子裡，父親就忙了。我們村上，父親編芨芨草的技術是最好的，他編的地笆（曬糧食的席子）平滑周正，打的筐籃瓷實耐用，擰的繩子勻稱牢實……父親也因此給我們換來了衣服和學費，給媽媽換來了油鹽和針線，給他自己換來了尊重，也換來了一身的病痛。記憶中的父親總是蹲着身子給人家編芨芨草，柔順滑軟的芨芨草帶着它銀色的英花，在父親懷裡舞蹈，像在應和着父親的哼曲聲。父親幹完活帶着滿意的笑容站起來時，事主家就端來了牛血似的老磚茶。噓噓喝完，伸伸懶腰，父親就又像一株挺拔茁壯的芨芨草了，爽朗的笑聲震落了芨芨草上的塵灰。

　　現在，故鄉的人們早就不拔芨芨了，以上工具都有了代替品，而且更加的結實耐用。生活上不依賴於芨芨草了，芨芨草也就慢慢的淡出了我們的視野，一如歸隱於田野。淡是淡了，芨芨鞭子的痛楚卻時常的出現在夢裡。是芨芨幫故鄉的親人們跋涉出那段艱辛，伴我走過了那段童年！

　　今年春天少雨，一切都瞌睡的樣子。芨芨草耐旱，應該會長的不錯吧。祈禱風雨，去故鄉看看我這知己、故舊和夥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