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視眼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文:午後陽光
歷來近視眼看東西是一定要近看的,否則看什麼都及其模糊。原先打算一直戴個眼鏡,一來可以看清眼前的光景,二來也略顯的有學問。於是跑去配個戴上,緊接着有了一些麻煩事。
戴個眼鏡學會了不停的用手扶一下,尤其有人的時候。我保證那是個下意識的動作,扶了眼鏡后竟然有幾分不自然。初戴眼鏡很害怕與人對視,一對視就怕看到人眼裡面的東西。眼鏡帶來的那種清晰是可以直透出人心的,於是我慌忙躲開,假裝看別處,但這樣顯得自己對別人的態度不夠真誠,十分不好。
稀里糊塗的戴了一些時間后,有一天和一個半生不熟的人說話,他原來知道我沒有眼鏡,那天突然說我是冒充知識分子,看,還戴個眼鏡!說得我好生尷尬。
其實,不戴眼鏡依然能看到景物,後來索性就把眼鏡取下不去冒充知識分子。一對比發現還真有了一些不戴的妙處,那些女人的臉比戴眼鏡看的更細膩白嫩。走在路上似乎再也看不到長麻雀斑的女子。
事事不可兩全,不戴眼鏡走路認人卻成了我一大難事。認人都是看張三的臉或者李四的臉,不會因為他今天買了一件衣服或者在家把衣服脫了我就不認識他,眼睛不近視的時候老遠就能看到三毛那個蒜頭鼻子和一臉吊兒朗當的怪笑,一眼就可以看到我們大隊書記那張熊臉。根據他們臉的肌肉扭曲度可以判斷他們肚裡今天是吃了什麼東西,譬如三毛子肚裡總裝着幾根鹹菜和四碗稀飯兩截山芋,大隊書記昨天晚上在小黑驢家喝酒時多吃的那幾塊肥肉,正好已經到腸子里了。不用仔細看都知道,書記昨晚酒後親了女人,那熊臉上還有女人的口水。他肚裡的逐漸變質的腐肉和女人的口水一樣清晰可見。
如今我沒戴眼鏡,我認人有了難度。開始不看人的臉,因為一看就是一團肉球球,路上那麼多肉球球我肯定分不清張三李四還是書記村長的。認人只能根據他一貫的穿着以及他走路的姿態,便可以遠遠的判斷是誰。
村裡認小黑驢他媽最好認,遠遠的就看見她歪着身子一腳長一腳短的走過來,據說她小時候也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光后窪子土地就有幾十頃,就因為生來身子就歪着,腿總長的不一樣長,二十多了才找個小黑驢他爹嫁了。
那時候聽老人寒天蹲在草堆跟曬太陽的時候說,小黑驢他爹娶了小黑驢他媽算是撿了個便宜,因為他爹是狐騷子,註定不會有哪家閨女嫁給他。聽說人一要站他下風頭,聞到狐騷味會不吉利。
有幾次,我都偷偷的靠近小黑驢他爹身邊,就想聞聞那味是什麼味道,心想是不是聊齋里那美麗狐仙的味道,可一次也沒有聞到狐騷味是什麼,只有他一身的老旱煙的臭味。看着眼前的小黑驢他爹絲毫都和狐仙扯不上半點關係。
因為那時不近視,我會隔多遠的就喊小黑驢她媽二嬸,每每那時她都會一拐一拐的走過來笑眯眯摸摸我的頭。這女人我覺得嫁給又干又癟的小黑驢他爹真可惜了,竟然還會生了小黑驢和小黑驢倆弟弟。後來,我搬離了老家,有一天聽老家的人來過來告訴我她死了,是喝農藥死的,那天夜裡我心裡一直不舒服,總回想我小時候她笑眯眯的摸我頭的樣子。
現在近視了,認人不太利索。尤其怕見那些村裡的官,按理說見到村裡的官都要把腰微微的躬點,一臉笑得叫某某某,那聲音要親熱,比叫爹還好聽,這樣時間長了才會在村裡發救濟糧的時候得到一包化肥一袋面一桶油什麼的。
我歷來不討他們喜歡,因為我眼不行,這方面倒是從心底里佩服小黑驢,他不僅僅叫書記比叫他爹好聽,還會把腰彎的恰到好處。書記也經常去他家吃幾塊肥肉。因為小黑驢家饅頭都比別人家的白,就像小黑驢媳婦的臉。
而我,人到跟前才定睛一看是哪個,趕緊說話,一時嘴又反應不來,咕噥咕噥就擦肩而過了。有時人家喊我,我迷了半天眼才看清喊我的人眼睛嘴和鼻子。
所以一來二去,我養成了走路不看人的習慣,管它走路的是誰,到面前判斷是熟人就點頭,沒印象的瞧也不瞧,如果我盯着人看,那些美麗的女人說不準會給我一眼,心裡罵我——色狼。
久了,有不少人說我傲氣。特別是村裡的那些跺一腳能晃動整個村子的大人物會拿話尻我。其實都是冤枉了我,我不是不想和他們打招呼,怕打錯招呼挨人笑話,自己又天生長着一張黑臉,一裝笑倒怕嚇了他們。如今眼模糊了,景色都模糊,心也模糊了不少,也更懶的看清他們!
人和動物是一樣的。有時事情不要看清會少受很多罪。譬如狗,眼睛在夜裡都會看的很遠,它若站在黑處看你,你會被它兩亮如燈泡的眼嚇了一跳。它什麼都能看見,看見了就會很操心。今天李家來串門,狗看到了,狂咬一會。主人出來一看是鄰居,一腳踢開狗罵不長眼的東西。書記哪天晚上到孫五家爬了牆頭,狗看見了,一個勁的狂叫,幾天後就被孫五老婆賣給了串鄉的狗販子。狗的眼裡沒有顏色,看什麼都是黑白的,所以除了家人外它分不清誰該咬或者不該咬。它要如我一樣近視卻能分清顏色,等看清了再叫也許會仁義很多,不會動不動就齜牙咧嘴。這點狗是不如我的。
事事反過來,看不清不礙事,就怕又看不準。這社會除了有狗的悲哀也有牛的愚拙。老人說牛的眼睛看東西都是放大的,模糊不清,本來小小的東西被牛一看,都很大很大但很模糊,在牛的心理上就輸了對方,嚇死了自己,覺得對方是個龐然大物,不能惹。於是乖乖的被牽住了鼻子,套上了牛車,一輩子吱吱呀呀的拉着車被鞭子抽打,哪敢反抗。於是誰都敢欺負它,就連小孩都敢拿樹枝打,因為牛看什麼都比自己大。
我在很多時候會拿狗牛還有我來比較,尤其喜歡初夏的時候找一處軟軟的青草坡,四爪朝天的躺着,聞着嫩嫩的青草味想,我要有狗的眼睛看清這世界,但我不像狗一樣的叫喚,再有牛一樣的眼去看事情,小心翼翼地幹活,是不是會活成另外一個樣子。
農村初夏的陽光是溫暖的,我翻過身趴在密密的青草上,渾身被陽光曬得發軟,好似每一個毛孔都透着熱氣。我扯了一根草秸放在嘴裡嚼着,一嘴淡淡的草香。草根下,我看見一個小小的蟲子在爬,我用手指擋住了它的去路,它依舊在爬,只是繞過了我的手指,我不知道它的眼睛會不會也近視,能不能看清眼前的東西?而此時我一定也像這隻蟲,只是比它大一點,也想爬着往前走,但我絕然沒有它活的坦然!
2014 02 19
王勢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