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

　　近幾日，住在離吾家不遠的母親，疾想吾女兒，遂搬來吾家同住幾天，一心托出近多月來的戀闕。

　　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加之母親一同外出餐飲，作為一個兒子，我理應儘力要讓母親享受最為舒適的待遇，便選擇了一家消費頗高的餐飲店，回家的車上，也都因此一路招惹了妻和母親的兩方怨聲。

　　我是那種開車時不苟言語之人，便只能任由母親節儉顧家的教誨和妻對開支諱莫如深的抱怨一併向我敵對開來。

　　“孩子啊，你看看你，又要還房貸，又得還車貸，還花什麼冤枉錢出來吃飯啊！你看是不是因為我來了才給你們添了這麼多負擔啊！要是這樣的話......”深知我們生活一向拮据的母親還沒有來家住幾天，就生了離開的念頭。

　　“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啊！不就是吃一頓飯嗎，難不成我連請你吃一頓飯的錢都沒有嗎？”我且安慰道母親，且觀察着妻浮之臉上的嗔怒之色，畢竟，對於這個連日常開銷都得精打細算的家，必須有一個扮黑臉的角色來維繫它的骨架。

　　車開到一半，距離母親的家很近了，她卻囁嚅道要立刻下車：

　　“兒子啊，讓我下去吧，我有事情！”

　　“有事？媽，這麼晚你能有什麼事啊！”

　　“每天這個時候菜場的蘋果都會跌價的，白天六塊多一斤的蘋果，現在只要一塊錢！我得趕緊去搶，不然一會兒就沒了！”說著母親便做要開門下車的舉動。

　　“媽！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貪小便宜，我們又不是沒有錢，你大晚上的就為了買個蘋果？算了算了，你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連個字都不會認，要是一會兒公交車收班了，你連個車都搭不到，你又不是捨得花錢打的士的人，看你怎麼回來！”我為了那個不該買的蘋果而對母親傾出了一腔的鬧騷。

　　“你們現在的孩子啊！你們到底吃的是蘋果還是錢啊？就非得吃個東西就花個一大筆的錢？你忘記了你小時候吃的不都是我買的剩菜嗎？”母親的話惹來我一臉的熱浪，作為一個在妻子面前的男人，我按捺不住心頭不該隱忍的尊嚴，復而大聲向母親叫嚷道：

　　“好了好了，你要去買就去買好了，待會兒沒有車了我是不會轉頭來接你的，光是油錢就夠你買幾斤蘋果了！”

　　“要是待會兒沒車了，我就回我的家去，走一走就回去了！”母親不由我分說地半打開了車門，扶正了同坐在後座的小女，適在我停車的坎兒就下去了。

　　看着少不更事的女兒，我又木然起來，對那個只敢對母親心生怒火的自己倍感無語，又為因為我而離開了奶奶的女兒復懺悔不已。

　　我們一家三口驅車行至大洋百貨，妻靈機一動對我道：

　　“對了，今天商場打折，我前幾天看的那件兩千多塊的衣服，聽同事說今天可以打五折了，你停車，我下去看看！”

　　“這個月的開支不是都超了嗎，你怎麼還有心思去買那麼貴的衣服？”對妻一貫過度的奢侈品消費，我都是保以不為理解的態度，卻只能做出拱手讓步的決定。

　　“今天出去吃飯你花了那麼多錢，你看我說了你什麼了嗎？我不就是買件衣服嗎！”

　　“這麼晚了，我怕你回不去！”我不入主題地質問着妻。

　　“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啊！沒有公交，我打的士啊！別擔心，我不會要你過來接我的！”

　　末了，放妻下車后，作為一個父親，我對後座上的女兒又深了一層愧疚——讓奶奶和媽媽一個復一個“離她而去”，真是我作為一個父親盡了不盡的責任啊！

　　回程的路上，我看見後座上的女兒比先前沉默了許多，問之，又不答，鍥而不捨之中幸而得以機會傾聽到了這個幼小心靈的吶喊：

　　“爸爸，你說奶奶和媽媽會回來嗎？”沉默已久的女兒迫不及待地叫嚷道。

　　心神恍惚的我直言道——寶貝，她們都回不來了！她們都會在你的生命中一個接一個地離去，離去以後，便回不來了，同她們一樣，爸爸也是的！

　　“為什麼，為什麼呢？奶奶和媽媽不回來，能去哪裡呢？”女兒帶着哭腔向我追溯着答案。

　　游神歸來的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一番大實話對年幼的女兒造成了過分的傷害，復言道：

　　“爸爸說錯了，媽媽今天會回來的！會回咱們家的！”

　　“那奶奶呢？奶奶會去哪兒呢？”

　　“奶奶也會回去的！不過不是回咱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