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娘

　　母親走了，永遠的離開了她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結束了八十四歲的生命。

　　葬禮結束后，我獨自坐在屋前的草地上，思緒怎麼也無法平靜。母親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歷歷在目，彷彿就在眼前。

　　月光下，偶而除能聽到幾聲狗叫，空氣靜的令人窒息。院子周圍的木杆上，掛滿了鮮嫩的黃瓜和絲瓜，想到從此這裡將是一片荒涼，禁不住潸然淚下。

　　娘，您在那邊還好嗎？我可憐的娘，您一輩子的委屈，一輩子的淚，簡直比門前的小河還要遠長。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我們村有名的美人，不僅人長的好，而且有文化，有氣質，家務活更是樣樣精通。鄉親們都說，她一定能找個好婆家，嫁個好丈夫。她自己也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然而，生活卻往往不盡人意，命運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母親十九那年，姥姥得了一場大病，姥爺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借遍了所有的親友，也未能挽留住姥姥的命。為了還債，姥爺外出打工，家裡僅剩下母親和她年邁的奶奶。臨近年關，姥爺回來了，但他沒有帶回令人期盼的錢物，有的只是一張憔悴的臉和一條殘疾的腿。原來，姥爺不小心把腿砸傷了，老闆只給他一點回家的路費，便不再理他了。多虧有位好心的老鄉，不但給他喂水送飯，端屎，倒尿，還帶他去尋醫問葯，姥爺這才保住了性命。為了答謝救命恩人，姥爺便將母親許給了那人的兒子。

　　儘管母親一萬個不願意，但他還是嫁了。結婚後她才知道，父親不僅身材矮小，而且脾氣暴躁，嗜酒如命。一句話不投機就摔盆砸碗，稍有反抗更是變本加歷，連打帶罵，我的童年是看着父親的暴力長大的。

　　記得六歲那年，父親外出喝酒，歸來時已時夜裡12點了。他因母親沒把水伺候好，硬是把暖壺摔的粉碎。不巧煙也沒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抄起門前的棍子，狠狠的抽打，直打的遍體磷傷，棍子斷裂，在母親的跪求和我的哭聲中才住手。母親卻還要帶着哭腔去鄰居家借煙回來。事後，父親鼾聲如雷，母親卻抱着我哭了一夜。

　　每當看到別家的小朋友父母相親相愛，我便羨慕不已。我們家為什麼沒有平等沒有歡笑，沒有溫暖。不久，母親又給我生了個妹妹，母親除了下地幹活，還要照顧我和妹妹，人忽然蒼老了許多，白髮悄然爬上了額頭。也許是家庭的原因吧，我從小格外懂事，不但學習優秀，連家務活也樣樣能幹。洗衣，做飯，看孩子，這些對別的小朋友十分陌生的詞彙，我卻做得井井有條。我怕父親，恨父親，平時幾乎無話可談，更不存在溝通，在我眼裡，他只是一個嚴父，凡事自以為是的大男子主義。我常常偷偷的責怪母親，為什麼不離開他？母親總是嘆口氣說：我不想讓你的姥爺欠債，更不想為你們姐們倆找個后爸后媽。

　　隨着我和妹妹的逐漸長大，父親的性格也略有好轉，家中的生活條件也明顯改善。偏偏這時，爺爺奶奶相繼得了腦血栓，雙雙躺在床上，一切全都需要人照顧，父親是獨子，擔子無疑落在了母親身上，這一伺候就是七年。臨終爺爺奶奶都是乾乾淨淨，房間連點異味都沒有，為此母親還被上級評為好媳婦呢。

　　按常理，父親能娶到這樣一個漂亮，賢惠的媳婦應該知足，然而，人卻往往是擁有的不懂的珍惜，得不到的總認為是美好的，直到失去，方知可貴，但為時已晚.。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家中凡事都是父親做主，大到傢俱，家電，小到買菜做飯，事事都要商量，請示，唯恐招來責罵。看到無助的母親，傷心難過，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拚命學習，考大學，跳出農門，飛的越遠越好，把母親接去，離開父親，離開家鄉，讓為別人活着的母親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我是母親的驕傲，我是母親的未來和希望。

　　高考結束，我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績被北方名校錄取。臨行前的晚上，我徹夜難眠。坐在院子里，和母親幾乎談了一宿的知心話。我問母親：您後悔嗎？母親略有所思：說不後悔那是欺騙自己，即然命運這樣安排，我別無選擇。我少女時代是個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樂天派。盼望自己能找個如意伴侶，相親相愛，幸福過一。但命運卻是如此的不公，現實改變了我的一切，我已經對沒有愛的婚姻麻木了。為了你姥爺的人情債，我認了，以後怕你們受委屈又忍了。我也曾想過，也許你們成人之時，就是我們分手之日，自己能在晚年離開籠子，不再擔心打罵，不再做惡夢，不再牽挂你們，自己想幹什麼就干點什麼，過幾日自由的生活。不再面對手拿雕刻刀的人。然而，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對一切都淡然了，這也許就是命，無法抗拒的命。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大學畢業，並找到了一份收入非常可觀的工作，妹妹也考上了大學，我那總為別人而活的母親也該放鬆放鬆了。

　　暑假結束后，我準備帶母親去北方，父親也答應了。誰知，還未等我們收拾行李，父親卻突然腦出血，差點就沒命了。看着無法自理的父親，看着憔悴的母親，我矛盾極了，難道這就是命。母親說啥也不走了，孩子，這都是命安排好的，這麼多年，我也想開了，兩人能夠在一起那是緣份。雖然你父親脾氣大點，但比起那些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強多了。你愛的人不愛你，愛你的偏偏又是你不愛的，縱然他不愛你，你不愛他，卻要共渡一生，真要分手那需要很大的勇氣。也許上輩子我欠他的，來生他再補償我吧。就這樣，我母親無怨無悔的陪父親走過了最後的日子，父親在自責和愧疚中離開了世。按說母親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可是任憑我們磨破了嘴，母親就是不鬆口。她說，自己離不開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離不開滿院的花草青菜，離不開成群的雞鴨，更離不開院旁的父親。儘管他對不起她，但她卻不想讓他太孤獨了。我無法理解母親的感受，只有依她。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母親離開我們走了，她是無疾而終，走的是那樣的安祥，那樣的平靜，那樣的無牽無掛，這就是我的母親，善良高貴的母親，平凡無私的母親，永遠只為別人着想的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