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生

　　今天是母親節，我的心卻從未有過的痛。因為我最親最愛最堅強最善良的媽媽，在2014年4月23日下午5:05帶着對我們幾個子女及侄子和外甥女深深的眷戀，永遠閉上了眼睛。

　　這一天成為了我一生中最悲痛的回憶，早上7點40分接到電話說媽媽已經不會說話了，剛打算去上班的我，腦子一片空白，打了個車就往家趕，心裡還是抱着一絲希望。走到媽的床前，看着媽緊閉着雙眼，掛着氧氣，我拚命的哭喊：媽媽，你醒過來啊，我是航英啊。我絕望的呼喚，說一些媽媽和我一起的溫馨的畫面，媽媽肯定聽到了，拚命大口大口的喘氣，拚命想醒過來，但眼睛就是無法睜開，後來哥也趕到了，我們一起哭着喊你醒過來啊媽媽，但唯有眼淚從媽的眼角滑落，終究沒能睜開眼再看我們一眼。我們眼睜睜的絕望的看着媽的臉色變白，逐漸停止了呼吸，當時什麼肝腸寸斷、心如刀割、都不能形容當時的悲痛和絕望，看着舅媽開始給媽穿衣服，我都感覺麻木了，難道媽媽真的真的永遠永遠走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看着親戚和媽走之前的朋友來祭拜媽，全都紅了雙眼流了淚，我們對那些人說，謝謝你們生前對我媽的照顧，他們全都說：是你媽人好，你媽心腸好啊。的確是的，想想媽的一生，沒有做愧對別人的事，只會去勸別人好勸別人和，就算有人過頭了點，媽也從來不會去記得別人的不好，依然按她的善去面對所有人。媽掛在嘴邊的話就是：量大福大。

　　媽特別喜歡孩子，我有個表舅出生沒多久他媽就走了，媽媽就把表舅接了過來撫養，表舅小時候就喜歡吃番薯南瓜，結果大便拉的滿床都是，但媽總是樂呵呵的，覺得這小嬰兒還挺可愛。生我們之前，媽領養了二舅的女兒，從小異常疼愛，大姐那時也是生的眉清目秀，乖巧懂事，所以爸媽視她為掌上明珠。大姐回憶說，小時候媽媽就和爸一起做豆腐賣，大姐還在睡夢中，媽媽一早必定會端一碗豆漿讓姐喝下，大姐說有時閉着眼睛喝下后又繼續睡。

　　媽後來相繼生下了大哥、二姐和我。哥從小就特別懂事，性格溫順，讀書還特別厲害。二姐小時候脾氣有點倔，媽最疼我，畢竟對於媽42歲生下的我來說，格外的寵愛。記憶中小時候都是二姐背着我，帶着我到處玩。我們三個孩子成了媽媽最大的希望，對於在農村的爸媽，沒有其他收入，僅僅靠的都是餵豬（當時還養母豬然後生小豬崽）、做些掃帚、收點山貨拿到城裡去賣換成現錢，然後做點豆腐小生意來維持全家的開支和費用。當時的媽媽異常辛苦，起早摸黑，每天都是她異常忙碌的身影。但是媽每次都說，看到我們這麼懂事，看到我們讀書又好，她最苦最累都是快樂的。

　　隨着歲月的流逝，我們都慢慢長大，哥考上了杭州大學（現在的浙江大學），做了一名大學老師。二姐為了能讓我更好的安心學習，初中畢業就沒有再讀，21歲就嫁給了相貌英俊、脾氣特好心底特善良的做醫生的姐夫，而我讀了94屆的中專,由於專業問題，我兜兜轉轉，相繼去了上海、廣州和北京上班，又經歷了生女、離婚。小學我寫的一手好毛筆字，在市裡獲了獎，作文刊登到了浙江日報，摘入了作文選。當時我是媽最值得驕傲的一個，而畢業后我的坎坷經歷讓媽心力交瘁。我不幸福最難過的是媽，特別是我離婚前的那段日子，媽流的眼淚比我還多。而我當時卻從來沒有去想過媽的心裡到底是個怎麼樣的難過，我自己心情不好時還動不動在媽前面發脾氣，每次我發脾氣媽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顯得很不安，那種表情我現在每每想起心就刀割一樣。我有時都罵自己當時的我還是個人嗎？

　　離婚後的十年，我沒有再交男朋友。剛離婚時，我從未有過的輕鬆。在離家不遠的本地工作，休息時就可以回家看看媽了。每次回家，我都喜歡和媽聊一切高興的和不高興的事。聊到高興的，媽陪我笑，我偶爾對未來迷茫，媽總是握着我的手，說：你會好的，你以後一定會好的。語氣那麼堅定，我就對未來充滿希望。我現在嫁了一個好老公，心地善良，不怕辛苦有事業心，對我體貼有加，對我的家人更是好的沒得挑。媽媽看到我有個好歸宿，終於說沒有什麼可以放心不下了。

　　媽在我的記憶里，一直到她70歲的時候，媽的身體依然那麼充滿活力，做事依然風風火火，對什麼事都不怕麻煩。我看着媽，總以為媽是不會老的。 大姐生了兩個女兒，二姐生了第一個女兒，小時候都是媽媽帶着，媽老是說她最喜歡孩子了，孩子的嬉笑哭鬧，對媽媽來說都是很享受的過程，有一次媽一手拉着大姐的女兒，一手抱着二姐的女兒，忽然被對方駛來的一輛貨車撞到了，媽極力保護了兩個孩子，而她自己的膝蓋骨被撞的粉碎。她後來竟然說，我當時難過的不是自己膝蓋被撞，而是當時不能帶兩個孩子了，說晚上醒來老是習慣性的摸兩個孩子（媽帶外甥女時，兩個孩子都睡在床的里側），可見媽對兩個孩子的喜愛。現在，我的這幾個外甥女都長大了，記憶中的外婆唯有慈祥和愛心。

　　媽媽不止對她自己的下一代好，對親戚、對朋友、對左鄰右舍，都是用她的善心做事的。媽媽一生信佛，真如佛的真諦：慈悲為懷。對所有人，媽都是最真誠最真心的，每個親戚來做客，媽都是盛情款待，別人對她的好，她總是記得特別牢，而且一定要禮尚往來。小時候總是有真正的僧人來集款造廟修廟，或者有臨村的負責人來集款造橋修路，媽總是盡微薄之力，總說這也是一件善事。

　　我們家雖然不富裕，因為媽的人緣好，來我們家玩的人總是特別多。記憶里小時候東陽城裡的有些人來收毛筍時，總是長住我們家，爸媽從不嫌麻煩，不計回報，真誠待客。所以，一直到現在，這些朋友都和我們保持着來往。

　　一直天真的以為不會蒼老的媽媽，到了71歲的時候，忽然查出肝部有個腫瘤，這個結果對於我們來說，絕對是晴天霹靂，但是又存在着僥倖心理，是否誤診了，也許是良性呢。但不管如何，總是如一顆定時炸彈埋在我們的心裡。如此，隔了兩年去檢查，說那個腫瘤擴大了，再隔2年，這個腫瘤絲毫不停歇它的腳步，露着猙獰的面孔，在媽媽的體內肆意生長。檢查一次，看到報告上的數字，我們幾個子女的心裡就刀割一次，絕望一次。到了去年5月份，媽的身體終於被擊垮，又住了院，我們知道媽的日子不多了。5月份出院，到了11月19日再次住院，這次更讓我們絕望到極點，癌細胞已經擴散。媽的心臟肥大，肝部的腫瘤又大壓迫着心臟，肺部也已感染，每天呼吸都困難了。但媽媽在醫院竟然那麼堅強，氣憋得臉豬肝色，但媽媽每次總說：還可以。醫生都說：這個病人太堅強了，因為這個病是非常痛苦的。我們每次在媽的病床前強裝笑容，但是我們的心每分每秒都在滴血。醫院裡只住了一周，醫生每天都來催我媽出院，因為在醫院已經毫無意義。出院后，我們在媽的床對面放了一張床，我的兩個最好的姐姐日夜陪護着媽，我和哥休息天就陪媽媽幾天。

　　這段時光，我看到了病魔的可怕，媽媽每天生不如死，受盡病痛折磨。但在我們面前從來沒用呻吟過，煩躁過，她自己最痛苦，在我們面前依然強裝笑容，還和我們說一些她童年時的一些趣事。有時說到她的媽媽我的外婆，她還會抹眼淚，總是說她媽媽當時太苦了。我外公42歲就走了，走之前外公就在杭州做茶葉生意，因為外公誠信經商，竟然做的已小有名氣。有時外公會換一些漂亮的花布回來，媽媽就愛不釋手，會偷偷藏一塊到床底下，外公總是和媽媽說，你先拿出來，等爸爸以後賺更多錢了就給你買。當時的花布根本是稀罕物，可是外公終究沒有實現他的諾言。外公走的時候，媽才17歲。但是媽媽下面還有四個弟弟，都是很小的年紀，外公走了，我媽就陪着外婆擔負起了更多家的責任。當時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

　　看着媽因為病痛的折磨一下子老的讓我心碎的身體，我終於忍不住在媽面前哭了。我說媽媽，你真的太苦了。但媽竟然說我生病沒關係，我這個年紀了，什麼都不用怕了。只要你們下一代好，我把你們以後吃的苦我都替你們吃了。我有一次舌頭裡生了口瘡，我卻煩躁不已，媽媽竟然還為我擔心，我回單位還問我疼不疼。現在想想，我的那麼一點點疼和她相比算的了什麼？晚上陪着媽，後來的時光媽媽越來越虛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一樣。但她晚上怕吵醒我們，竟然燈也不開，自己用盡吃奶的力氣打着手電上廁所了。

　　媽媽，你是怎麼做到如此堅強的？是什麼力量讓你在如此痛苦的情況下還保持這微笑？我想，那就是對我們幾個子女偉大的愛吧。你怕我們難過，所以你總是咬牙忍着，因為你怕你呻吟喊叫流淚我們會更痛苦。病生的如此重，你如此的苦，你還是想留在人世間，其實只為能看到你的這些孩子。因為對你本身來說，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你走之前的那個星期六，傾盆大雨，我回家看你，你竟然還是說，下這麼大雨你回來多辛苦啊。那個星期天，我還是回了公司，總想想你總還能陪我們度過好一段時光的。星期二，我打電話給姐問媽媽怎麼樣，姐說還好，我當時還挺放心，星期三，你卻和我們真正的永別。後來姐才說，打電話時媽聽見了，說千萬不要說你不好，否則我會難過死的。我的好媽媽，臨死前，你還什麼都為我們在考慮。我淚絕提。

　　媽走了后，我坐在老公用心布置的溫馨舒適的新家裡，本來應該是非常高興的事，而我卻絲毫沒有快樂而言，腦海里總是幻想，要是媽媽在，一定會坐在沙發上陪我說說話，高興的像個孩子，我一定要做點媽媽喜歡吃的飯菜，我想着那些情景，嘴角在笑，眼淚卻成串的往下掉。5月6日，說是黃道吉日，我們正式入住到新房裡。那天中午，我卻更加思念媽媽，上午上班拚命忍着眼淚，中午到了宿舍，我放聲大哭，媽媽過去一直希望到我的家來好好待幾天，媽最疼我，可是，我有了家，你卻永不在！下午打了個電話給姐姐，我說我太難過了。姐姐到底比我堅強，和我說了近一個小時，姐說叫我不要沉淪下去了，她和哥何嘗不難過？這麼好的媽媽，換成誰做了她的子女她的離開都是異常難過的！但是我們必須堅強的活下去，因為我們還有這些親人，這些愛我們的人。媽媽79歲了，圓滿了。就如親戚說的，我們的媽媽一生：值了！我們記住媽媽的好，要繼承媽媽的堅強，媽媽的善良，媽媽的寬容。媽媽一直說，只要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團結她就高興了，我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我們雖然物質不富裕，但我們的精神是富裕的。我們四個兄妹對錢都看的不重，不分你我，誰有困難幫助誰。包括我的姐夫，我的大嫂，還有我自己的老公，我們真的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見一家門。我們真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這些都要謝謝我們的媽媽，因為媽媽從小就教育我們，不要計較，量大福大。

　　哥哥也怕我難過怕我無法走出這種悲傷，天天打電話給我，說些高興的事給我聽。哥哥說，只有我們快快樂樂的，媽才會真正高興的。所以我們更要把以後的日子過好。我終於開始慢慢調節自己的情緒，想想這麼多天來，老公默默的小心翼翼的呵護，哥哥姐姐的疼愛，還有原來公司的同事說的：只要你過的好，你媽不會有遺憾。她認識我的老公，她和我說我老公人好，我們一定會幸福的。真的很感謝她，那麼真心的安慰和祝福。

　　我開始嘗試慢慢脫離悲觀，雖然忽然間因為某個回憶痛了心，但我告訴自己必須努力學會堅強。

　　夜靜時，回憶小時候的那些溫馨畫面。小時候農村裡都會自己家養豬，到了年關殺豬時，是我們小孩最期待的，因為可以吃到香噴噴的肉了。一殺完豬，媽媽就會暴炒豬肝，那豬肝炒的異常嫩，然後在陶瓷的砂鍋里燉上大腸，燉的很爛。媽媽自己捨不得吃，我們卻個個吃的嘴角抹油。大年三十那天，我們睡在老房子的二樓，天沒亮就聽見爸媽在樓下忙碌了，煮了豬頭，灌了糯米腸，祭拜了天地菩薩。就等我們起床了。回想起那些時刻，溫暖和喜悅就占居了心房，如在昨天。

　　媽媽那時做的豆腐全村有名，至今別人都說：吃來吃去還是你媽媽做的豆腐最好吃，想想甚是自豪。媽媽做的玉米餅又薄又脆，夾上雪菜炒豆腐，那叫一個美味，而媽媽總是一人在灶前灶后忙碌，等我們都吃飽了，媽媽再吃。記憶里，每次媽出過門，總會帶一些好吃的，或者買點我們喜歡的。夕陽西下時，那老房子里，陽光透過木格子窗灑進屋子，牆上泛着淡淡的黃色的光。記憶里的童年，寧靜、祥和、快樂。

　　媽媽，我想，你一定去了天堂，佛說，人修行的好，一定是去天堂的。在那個世界里，佛光萬丈，我能看到你那寧靜、安詳、微笑的臉。

　　媽媽，感謝你用你的偉大的無私的母愛，讓我們健康的快樂的成長，讓我們的記憶里有那麼多快樂的幸福的美好回憶，這些回憶是我們一生中最大的財富，因為這些溫暖回憶一直留在我們的心裡，隨時隨刻都能拿出來回味。

　　媽媽，佛說人生有輪迴，人生有來世，我寧願相信如此。若有來生，你一定還要做我的媽媽，我一定做你的女兒，但我一定記得再不對你發脾氣，我會珍惜每分每秒。我的哥哥姐姐依然還是這幾個，沒有這樣的哥哥姐姐更讓我溫暖。若有來生，保佑你到老都有個健康的身體，不再受病痛煎熬，我們一家人幸福到老。

　　媽媽，來生相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