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髮

　　??把頭髮染成看上去很年輕但也很假的黑色，於我是第二次的事情。

　　??第一次突生染髮的奇想，是在前年的年底左右吧，緣於或許將與一位紅顏知已的會面預期。該知已是我多年上網歷史中唯一的一個情投意合話語投機的異性親密網友；一位清純如學生妹的末婚女孩。她年輕美麗，而我已是馬齒徒增老相漸現的中年老馬。為了不至於讓該網友親睹拙容時大失所望，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先把鬢已星星染成山雨欲來時的滿天烏雲。

　　??近年來，頭上的白髮，像越來越多想出牆的紅杏探頭探腦的，挺讓人心煩意亂。擼去雜草的簡單而殘暴的方法，於心又有點不忍。當然，這並不是基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傳統觀念，而是怕弄出後遺症，變成絕頂聰明性慾旺盛的禿頭色狼樣子，以致於倏突現身時，會嚇壞這位清純如水唯美唯情的網友妹妹。

　　??用染髮來弄巧，是我像聰明的一休那樣拍疼了腦袋才做出的藏拙的決定。自認為是目前為止除了諸如拉皮、整容、打肉毒桿菌之外唯一能讓自已顯得年輕一點的不二法門。雖說該女孩曾經三番五次信誓旦旦地說，她與生俱來有着深厚的戀父情結，喜歡的就是我這樣成熟氣質的男性公民，但考慮到彼此之間年紀懸殊實在太大，我還是鋌而走險，冒着染髮素會引發皮膚癌的危險，決然直奔美髮室而去。這樣說吧，如果我早幾年走進錢鍾書的婚姻圍城大門的話，我完全有資格當該女孩的義父！所以，我實在沒有信心保證，能在謀面的時候，讓該女孩不會撥腿便而逃，像遇到意圖不軌的壞男人。

　　??而昨晚染髮的意念又沉渣泛起，突然心血來潮，披衣而起，直撲美髮室再做前度劉郎，卻是因為看《貞觀之治》電視連續劇中唐太宗白髮漸長的衰竦樣子，頓感觸目驚心而有感而發的。

　　??人進中年，彷彿是一轉瞬的光景！從意氣風發的慘綠少發到現在聊發少年狂的中年，這其間的白雲蒼狗，於今想來，好像並沒有一段慢板式的過渡，卻有如曇花開謝般的迅速，這實在是一件令人徒增傷感的事。人的衰老是大自然的鐵律，誰也無法豁免，儘管你心不老，而身老卻是實實在在無法規避的殘酷現實。福滿乾坤祿滿堂是件喜事，天增歲月人增壽，在我看來，實在並無一丁點讓人欣悅的成份。

　　??剛披上理髮專用的塑料工作衣，以武大郎的萎瑣姿態龜縮在轉椅上，傷心欲絕地仇視着鏡中似曾相識的老男人頭上的數根白髮，剛想跟熟識的理髮師發一通子曰詩云逝水如斯夫之類的古舊感慨，腰間手機嚶嚀一聲提示短信忽至：前年預約謀會卻末曾謀面的親密網友發來責備的短信說，你在幹什麼？我感覺你現在離我越來越遠。心下一驚，頓生愧意。她的言外之意已昭然若揭，顯然在深深地埋怨我近幾日對她漸現冷意。而在我，卻有一種比竇娥還冤的情愫。深埋在我內心深處的難言之隱，讓我縱有千種風情，無法與這位佳人說！在橫跨三年的幾百個日子的每個夜晚，我幾乎都不知今夕何夕兮並幸福滿懷地跟這位神交已久的親密網友，在網上利用視頻、語聊或手語的方式溝通彼此的生活心得或交流情感。人是有感情的動物，雖說彼此並未在現實生活中發生種種戲劇性的感情糾葛，但彼此之間隨着時光的流逝積澱下深厚的情感底蘊，顯然已如千樹萬樹的梨花開在突如而來的一夜春風中了。

　　??她責備地問我，為何要染髮？染髮素有毒你知道嗎？我喃喃地說，白髮顯老，有礙觀瞻。她說，老就老，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學過心理學，知道女孩一旦喜歡上一個男人，就很容易忽略掉諸如年紀方面的因素。痴情女子簿情郎，似乎是亘古不變的規律。雖說，我不想也沒有資格當她的簿情郎，但我深知道，想把我從她的心底像刈除雜草一樣刪掉，無疑是一件比蜀道還難的事。而恰恰就是因為她的痴情深深地感動着我，讓我對生活和生命有了更深層次的領悟和熱愛。這看來很矛盾。是的，很矛盾，這矛盾長久地橫亘在我與她之間的網絡情感交往過程中的每分每秒。

　　??很怕因為我而耽誤了她的美好青春時光，誤了她尋找終身伴侶的人生大事。但我卻在有意無意間為她痛恨白髮，與白髮誓不兩立。今夜的染髮，終究還是緣於這層內心的不解情結。我想拈花一樣拈一根頭上的白髮，像屈原悲慘問天一樣發問：情是何物？

　　本文作者：那狼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