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爺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小景

  中秋節回了一趟老家,老家在山區。不到一百米路就要到家了,在這裡,我遇上了德爺。

  德爺肩扛一袋稻穀,躬着身子往前走,看樣子很是吃力。我叫了一聲:“德爺,去做么事?”德爺停下了腳步,抬頭望了我一眼,顯得很吃驚的樣子,說道:“旺伢,回來了,好長時間沒有看到你哦。公路上有個老闆在收稻,我去賣點。”

  是的,我有好幾個月沒回家了。主要是人越來越懶了,就是有點空閑時間,也不想動身。若不是一年中有幾個節日在催我,回家的次數有可能更少。想起來心裡有點酸酸的,對不住一個人獨自生活在老屋裡的父親。

  德爺邊說邊放下肩上的稻穀。我遞上一支煙,為他點上火。我知道,德爺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抽紙煙。所以,我每次見到他,第一件事就是為他抽上一支煙。我問:“德爺,您家稻夠吃么?怎麼還有賣啊。”德爺習慣地從嘴裡吐出一圈煙,漫不經心地說:“屋裡有好幾家都出門了,他們家田又莫得人興,我在家又莫得多事做,就揀路近的田來興一下。今年還算好,能賣個兩千斤吧。”我望着那張刻滿歲月印跡的老臉,心裡一寒,提醒德爺:“德爺,您這把年紀了,重活累活就少做點,也該歇歇,別忙壞了身體。”德爺一臉的不在乎,嘿嘿地笑着說:“你這伢,人是個‘駱駝’哦,不做點事還真不快活,歇下來不是這痛就是那不舒服。”

  德爺別在腰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收稻的老闆來催。德爺邊收手機邊小聲嘀咕:“這個死老闆,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他彎下腰,雙手提取地上的稻穀,熟練地往肩頭上一撂,還不忘回頭對我說一聲:“旺伢,來家一次也不容易,今天就在家歇一夜,夜裡我上你家去。”

  弓着背,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影逐漸離我遠去了。

  德爺是我老家鄰居,和我是一房的,輩份大我一輩,因名字里有一個德字,我們這一輩的都叫他“德爺”。久而久之,就連輩份比他大的都管他叫“德爺”。德爺也很樂意人家這麼叫他。

  德爺是個命運多舛的人。德爺天性老實木訥,是個地道的“老好人”。他只念過兩年書,后因家境貧困就再也沒念了。十多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母親改了嫁,也沒帶他去。他沒有親人,只得跟隨房哥一塊生活。可想而知,生於五十年代,寄人籬下的他,生活是何等的艱苦。他小時給人放過牛,在油坊里榨過油,做過挑夫,什麼苦活累活都干過。二十歲不到的他,就自立門戶,獨自一人生活。八十年代末期,德爺曾到湖北陽興挖過煤,黑心的煤老闆年底不付工錢,身無分文的他只得從湖北步行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不慎摔碎了膝蓋。多虧了父親兄弟幾人,借錢幫他診治。后在家休養了5年才慢慢好轉,沒掙上錢,還落下個殘疾,至今走路一瘸一拐。如今快六十歲了,還是單身一人。聽長輩們說過,也曾有好心人為他介紹過對象,還不止一次,不知是什麼原因,一直未能如願。在德爺心中,這或許是個永遠的痛吧。

  德爺是個熱心腸,樂於助人。家屋裡不管誰家有事,他都會主動去幫忙。小時候,我老家過年都時興做年粑、圓子。做年粑、圓子是要碾粉、搓粉的。記得當時很少有軋粉的機子,要靠人工去舂,那是很費體力的活。父親在外工作,我子妹年幼還小,家裡就母親一個主勞力。每到這個時候,德爺會主動來我家幫忙,碾粉、搓粉,揉粉團,樣樣精通在行,一天下來,一斗米的年粑和幾升米的圓子出籠了。望着蒸籠里那又白又糍的年粑和圓子,當時不知咽下了多少口水。還有,就是我們山裡有個在農曆十一月份左右“燙豆粑”的風俗,一直沿襲到現在。豆粑的好壞,除了五穀雜糧搭配得好外,最關鍵的還是火候。“燒豆粑火”是個技術活,也是個很吃苦的累活,一般的人是燒不好的,可德爺是老家這塊遠近有名的好手。這個火燒得可謂一流,不溫不火,恰到好處,燙出來的豆粑不糊不焦。到了這個季節,德爺也成“紅人”了。一是他的技術好,家家排隊等他。二是他的臉龐會被炙熱的灶火烤得通紅,能紅一個冬天。德爺不用請,更不需接,看見打個招呼或在家屋門口喊一聲,他會準時趕到。

  德爺是個勤快人,總是早睡早起。小時候,我家房子比較擠窄,來了客人就沒地方睡了,所以到德爺家借歇是時有的事。也記不清在德爺家借歇了多少夜,只記得當時德爺睡的很早,有時我家還沒吃飯,他就睡了。門是半開半關的,方便我進去,也不打攪他自己睡覺,只要睡前關上門就行。第二天德爺起的也非常早,天剛朦朦亮就起床了,但從不驚醒我。德爺住的是生產隊的公屋,有三間,雖然沒有女人持家,但德爺總能收拾得乾乾淨淨,給人舒服感,這也是我願意在他家借歇的原因。德爺家雖然只有一畝田,七分地,但他一年插早晚兩季稻,地里也從沒荒過。糧食夠吃還有結餘,菜是經常這家送,那家拿。德爺年輕時,還養過豬,基本上是一年一頭,豬養得也夠肥的,一年下來也有兩百多斤。過了臘月二十四就叫隔壁隊的屠夫來宰了,留一半賣一半,每年的臘肉都能吃的接上頭了。在農村,5、6月份是“荒月”,在當時的條件下,德爺飯頭上不時會放上兩塊臘肉,饞得我們這幫小孩子口水直流。

  聽父親說,德爺前幾年出門打工,也掙了幾萬元錢。這錢也是辛苦錢,是德爺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這幾年,德爺年紀大了,沒出門打工。就是出去了,又沒什麼一技之長,很難找到事情做。所以,德爺決定不出去打工了,在家守着那一畝三分地,身體好時就多干點,不好時就少做點。不過現在德爺沾上了政府的光,評上了五保戶,吃上了低保,還能領庫區補貼,一年也有個5000來塊錢,日子過得比先前好多了。我問父親,那德爺老了,生病了,那怎麼辦啊?到時誰照顧他呢?父親也是一臉的無奈。

  吃過晚飯,德爺來我家了。我問他,今天的稻賣了多少錢?他說:“只賣了兩袋,110斤,130多塊錢。那個死老闆還說我的稻沒晒乾,我還不想賣給他呢,等過了年,稻還要漲價,那時還能多賣點錢。”我說也是,現在稻不愁賣不出去了,國家還有保護價。德爺說:“是啊,政府好啊,我原來還很怕自己老了不能動時,沒人來照顧我。現在不怕了,等到60歲,我還有養老金,也能領退休工資了,真正不能動時還可以進敬老院了。”瞧德爺那得意的樣子,我和父親先前的擔憂早拋進了九霄雲外了。

  願德爺健康長壽,好人有好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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