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多多

　　我二十歲的時候與比我大四歲的一個德國姑娘舉行婚禮。十四年後，這個有兩個孩子的家庭不幸結束了。我們離婚時，法院把兩個孩子判給我原妻。一九九六年我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一位已有一個男孩子的中國姑娘，她叫小萍。當時她在漢諾威大學讀書。她七歲的兒子多多還在中國。

　　我和小萍準備結婚的時候，有熟人勸我既然離了，不如娶一個沒有孩子的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我父母對我的想法也不太高興，不過他們也知道，我追求的只是愛情和幸福。雖然他們沒有參加我們的婚禮，但最後也接受了我新的婚姻和家庭。

　　小萍離婚時，中國法院把孩子判給她。因為我們想跟孩子一起生活，就開始給他辦入境的手續。沒想到那麼複雜，我們東奔西跑，填了不少表格。為了早日團聚，我們在得到移民局消息之前已經給多多訂了一張單程機票。

　　多多臨來之前，我心裡很緊張。怎麼對付一個八歲黑頭髮的孩子？他會不會接受我，一個稀疏黃髮，白皮膚的老外？他會不會接受媽媽嫁給一個洋人？他會不會願意多一個爸爸？我坐立不安。小萍經常哄我：“沒問題”。可是我心裡沒有把握。

　　他來漢堡這一天，我們倆開車去機場接他。當我第一次看見他，嚇了一跳，一個個子那麼矮小的孩子，瘦削的面孔，黑黑皮膚。衣服穿得很少，大概是因為合肥六月份的天氣比漢堡熱多了。他坐飛機也不太適應，嘔吐了。辦完手續以後，我們三口人上車開回家去。因為他的腸胃還不好，途中停下來又吐了好幾次。到了家以後，這個可憐的多多精疲力盡地入睡了。

　　多多離別了合肥，離開了他的朋友，他的親父，和已經習慣了的生活。在異國他鄉開始了新的生活。

　　首先要學一種新的語言，一種不太容易說的話。他和大約二十個外國小孩一起學習德語：有俄國的，泰國的，南斯拉夫的等等。幸虧也有一個中國女孩子。他們倆經常在一起。開學的時候，語言班的老師給孩子的作業很少。我和小萍盼望孩子要多學一點，學的快一點。下課以後，我們還加幾個作業讓他做。但是多多常常好像沒勁做作業，沒有人催他，他不做或者做得不好。對一個八歲的兒童來說，最重要的還是玩兒，可是童年的時候也是小孩吸收知識最快的時間。如果父母有時不強迫他們學習，如果只顧玩遊戲，不好好學習，恐怕以後影響多多的前途。

　　每個星期天我送多多上中文課。在國內他已經學到了二年級，語文第四冊基本上學完了。他現在有一個相當好的漢語基礎。很可惜在德國學漢語的條件比較差，所以要更努力地學習。有些長期在德國的中國父母對小孩的中文教育不太重視。他們以為在國外只要學好外語，自己的母語不重要。久而久之，小孩長大了以後發現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是中國人但說中文一塌糊塗。

　　我發現多多有兩個比較大的毛病。他用過東西以後，不管是自己的或別人的，他不收好。假如沒人說他，房間里到處有他用過的東西，如玩具，書本，紙張等等。桌子上堆得象小山，地毯上亂七八糟。第二個缺點是，他太懶惰自學。我們不催他，他不學，只有學中文是一個例外。他的漢語老師給他的作業，多多一般來說都會自覺得做。他不是一個笨孩子。如果他開動腦筋，認真地學習，效果就很好。他的記憶力也不錯。我們最近在家看到中文連續劇 《圍城》 。每一集演員說的話，他都背下來給我們聽。

　　我跟多多一樣，都喜歡中國武打電影和有名的演員，如李小龍，李連杰等。茶餘飯後多多最喜歡的是玩兒武術。看武打電影以後，他在客廳里興奮得打一拳，踢一腳，給假想的壞人訓斥一下。我們經常能聽見他玩兒“功夫”的喊叫，“哎喲啊”。好像他是李小龍的徒弟。雖然他會一點武術，可是他本性還是膽子小。老是害怕路上會碰到一個壞人。

　　一九九八年我們的兒子漢森在漢堡出生了，多多快九歲的時候變成一個大哥哥。剛開始不知道他對弟弟有什麼想法，什麼感受。幾個月大的漢森需要很多父母的關照和愛護，可能也影響對多多的關注。沒有想到，漢森加入我們的小家庭以後，多多好激動，高興的不得了。他現在有個弟弟，一個能保護的弟弟，一個能愛撫的弟弟。我們家客廳柜子里的盒裡有不少多多和漢森合影的照片。一張我覺得很可愛，漢森和多多側身躺在床上，你看我，我看你，漢森用好奇地眼光抓住多多的鼻子，好像要說：“哥哥，你的鼻子為什麼那麼大”？多多用微笑的面孔一動不動，接受弟弟小手的檢查，享受弟弟可愛眼睛的打量。看來多多挺喜歡跟弟弟在一起。

　　我看到十五年前的多多的舊照片的時候，內心裡湧起一種難以訴說的感覺，十五年了，我們從他剛到德國時的彼此陌生，變成了親親熱熱的一家人。也許這期間最初的歡樂無法再發生。但我高興多多十五年前接受了我，接受了這個新家庭。雖然我只是他的繼父，他只是我的繼子，但在我心裡他同我的親兒子沒有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