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嵐山

　　松嵐山

　　松嵐山去了很多次，可每次都急沖沖的，像是趕一場不得不去的集市。人聲鼎沸（是她的常態），熱血沸騰，剝光衣裳，湯圓般下到海水裡，跟無數個湯圓在海水裡沉沉浮浮，被浪花打得笑逐顏開。興盡，撈上自己，回家。

　　這次卻不同，老早就開始準備，預定好房間，買好所需物資，篤悠悠前行，倒讓我看到別樣的松嵐山。

　　游泳，吃海鮮，我就不再贅述。這次，俺要表一表的就是夜色中和晨光中的松嵐山。

　　晚飯後，去賓館稍事休息，我們就想去沙灘走走。走到門口，D的同事正往回趕。我們用目光詫異地問詢道，這麼快回來了？D的同事趕緊回答，不要去了！擠死！人比白天還要多，好像十四夜行會。我們說人多也要去，反正是走的，總不至於出交通事故？

　　走出賓館不遠，D同事所言倒是不假。那小道上人流如潮，湧來涌去。原來白天要賣票，本地人就不來，一到晚上，不要票了，當地人就來夜泳。窄窄的小道上，走路人的踢踏聲，說笑聲，驚叫聲；開摩托的嗚嗚聲；騎自行車的喊叫聲；亂成一鍋粥。這場面，倒是有點嚇人。難怪D的同事嚇得跑回賓館。D說怕什麼，別人走得過，我們也走得過，反正我們不趕時間，慢慢來。走過這段路，他們去游泳的沙灘，我們去別處好了。

　　我們朝沒有開發的海灘走去，人聲也漸行漸遠，直至闃無人跡。天空高遠，星光錚亮。夜色中無人的沙灘，沒有白天的喧鬧————寧靜，平和，彷彿人到中年。沒有昂揚的激情，卻有和風細雨的潤澤。濤聲在耳旁吟唱，悠緩，抒情。海水輕輕地撫過我的腳背，痒痒的，麻麻的，心也一點點酥了。我挽着D，我們漫步在滿是星輝的夜色中。有一點點叫幸福的溶液在身體里滋生。柴米油鹽，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牽過D的手了，更不要說這樣的相依相偎。年少時生活的壓力，讓我們在人群里吼來吼去。卑微的我們，除了相互吼吼，我們還能吼誰呢？

　　那樣的夜晚，讓我有點不真實的感覺。人也變得有點矯情。我說，D，今夜會有流星嗎？我成年之後，就沒有看見過流星。小時候，在曬穀場上，在自家院子里，常常看到流星。D頗有禪意地回答道，你已沒了看流星的心情，怎麼能看得到流星呢？我打趣說，生活給了我很多苦難，我卻用苦難來尋找幸福。我說我的心情不錯啊，可怎麼就是看不到了呢？他就開始杜撰。也許，過去天堂的工程比較粗糙。流星，那些沒有釘牢的釘子，它們掉了下來。現在天堂的工程監理比較嚴格，它們被釘牢了。

　　說說笑笑，時間一下子就飛過。D說我們要回去了，明天我們還要看日出呢？看日出？這是小年輕的事嘛，好像不大適合我們中年人哦？D說，人生難得幾回瘋，有的看且看，沒的看且睡。

　　問總台何時可看到日出。答曰：四時。又說，我還是早半小時叫你們的好，以免耽誤。十二點上床，凌晨三點半鈴聲如約響起。大睡正酣，我粘在床上，不肯起來。D生拉硬扯，把我從床上拉起。一出賓館，外面黑黝黝的，十月份的天氣，白天太陽很大，可想不到晨風吹到身上，還是有點涼颼颼。冷，黑，我拉着D，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海的方向走去。路不熟悉，路的兩旁是山，再加上那種靜，靜得耳朵成了竊聽器，稍微一點動靜，心就呯地一聲響，真的有點恐懼。這樣的時間，在路上走，自己想想有點心虛的感覺。好像我們是倆個趁着月黑風高，想搞點動靜的雌雄雙煞。

　　我問D，我們老胳膊老腿的，還來看日出，是否有點腦子“壞塌”？D曰：貌似沒有，好像這叫浪漫？

　　靠着手機的微弱光線，鬼鬼祟祟地向海灘方向走，像對賊婆子。繞來繞去，總算走到了。倆人坐在堤壩上，等待日出。靜靜地坐着，純粹地等待，時間彷彿凝滯。地上漆黑一片，只得抬頭望望星空，星相又不是很懂，只知道一些常見的。D忽然說，我發現那邊有一顆很大很亮的星星。我側過去一看，差點笑岔氣。我說什麼眼神啊，這麼近，哪有這麼碩大的星星啊，還這麼亮，是引航燈吧。

　　左等右等，天空還是包公一樣，沒有一絲亮色。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眼神渙散。我跟D商量，你看着，我稍微眯一下，日出了叫我。我連個小盹都沒打，他就急吼吼地叫我。我說太陽出來了？他壞笑着說，天有點亮了，比剛才亮了。我說，你簡直廢話。也許兩個人無聊比一個人無聊好點，至少在心理上。

　　天邊總是黑的，讓我看不到一點日出的希望。我等的都有點絕望了。說是四點可以看到，都四點半了。天還是黑的，我跟D說，今天大概是陰天，我要回去睡覺了。D說，再等等吧。天的顏色成了一層黑，一層紅，層層疊疊好幾層，我摸着轆轆飢腸，倒覺得這天好似一塊五花肉。

　　天有了亮光，能看得見海的輪廓。遠處的海和近處的沙灘，以及周圍沒有一個人，大片的海域和沙灘就是我們倆，我跟D說，這片海，現在，這刻，就屬於你我了。那海灘經過一夜海水的蕩滌，乾淨得宛如初生嬰兒的眼神，我們沐浴在這種純凈里，五臟六腑好似都清洗過，舒坦無比。

　　等到五點多，天邊的黑雲慢慢被紅色浸染，變得紅多黑少。但黑雲也不該示弱，總要飄過來把紅色遮擋，有點搶地盤的味道，推來搡去。趁着黑雲得意洋洋之際，太陽像個武生，一個筋斗翻出來，霎那間又發出耀眼的光芒。那黑色的雲朵在邊上發出大勢已去的感慨，烏合之眾般四散而去。還有殘留的也被太陽鑲上了金邊，有點被收編的味道。

　　藍色的海面像鋪着一層碎金，奢華無比。太陽的金邊也鑲到了我們的身上，到處都亮閃閃的。

　　海灘，又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