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子

　　苗子，不姓苗，他的姓名已無從考證。就象他的年齡，他的過去，他的父母是誰一樣都沒人知道，我想可能也不會有人想知道。他就象繞着小城的那條河裡的一顆沙子一樣普通，一樣不會有人去在意。沒有人在意他的出現，沒有人在意他的離去。在這個苗漢雜居的小城裡，他的出現沒有誰注意到，只是之後隔三岔五的在大街小巷看到一個穿着髒兮兮的褂子，愛傻呼呼笑，看見誰搬不起，抬不動時一定會去幫忙的人的時候，人們才慢慢意識到他的存在。久了，好事的人便猜測他的來歷，有人問他叫什麼，從哪裡來的，他回答不出，只是自顧自傻呼呼的笑。

　　後來，人們慢慢知道，他有智障，是苗人，因為他說話帶着很濃烈的苗音。人們漸漸習慣了他的勤快，之後只要誰家有婚喪嫁娶，必定會譴人找他來做幫手，誰家有不用的衣物也會送給他。就這樣，他吃着小城的百家飯，穿着小城的百家衣過着他的生活。因他不愛說話，別人說他什麼他總是咧開厚厚的嘴唇傻呼呼的笑，又是苗人，不知是誰就管他叫苗子。於是這個稱呼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苗子，就成了他的名字。

　　本來，小城裡的苗人是很忌諱這種稱呼的，因為他，這種稱呼便多了幾分溫情，少了幾分輕看的意思。久而久之，連苗人們都會很自然的叫他：苗子！

　　苗子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着，但他卻知道自己需要一個家。他在城外的一個廢棄的小屋裡安頓下來，裡面有人們送給他的很多東西，最多的就是衣服了，他不用洗都穿不過來。他甚至還知道貼一張不知從哪淘來的女明星的畫，人們問他喜歡女人不，他傻呼呼的笑容里居然多了幾分羞澀！

　　苗子沒有親人，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的，只知道他的家鄉一定在小城的周圍的村寨，因為他是苗人嘛。但都奇怪為什麼沒人認識他，因為這個小城每五天會趕一次場，那些從苗寨來趕場的苗人居然沒有人認識他。於是人們就猜測他是不是孤兒。後來，在人們的努力下，民政局安排他做了一個清潔工。於是，人們每天都會看見他在大街上認真的打掃着。苗子從此變得忙碌起來，上午打掃衛生后，便忙着在大街小巷到處走。看見誰家需要搬什麼，抬什麼，他會很主動的去幫忙，人們也會很善意地留他吃飯。後來人們發現苗子總愛去城東的一個雙目失明的孤老婆婆家，經常去幫老婆婆搬這搬那的。人們知道，苗子其實很善良。他也想有親人。

　　苗子經常去城東的那一間老木屋，幫老婆婆做點什麼。久了，老婆婆也把他當作自己家人一般。老婆婆雖然眼睛看不見，可聽力極好，很遠就能聽見苗子的傻笑。她便會摸索着移到門口，苗子看見，走過去大聲的依依哇哇和婆婆打着招呼，把婆婆攙進屋內，這時婆婆的臉上便會浮現出滿足的笑容。後來，人們甚至會發現苗子扶着老婆婆在大街上閑逛，苗子很小心地護着婆婆，嘴裡含糊不清的和老婆婆說著什麼，老和少的臉在陽光下洋溢着一種單純的幸福。在人們眼裡他們就是一對祖孫，他們就是彼此的親人。

　　苗子愛管閑事。苗人性情不拘，而漢人比較含蓄，生活習慣上的差異難免會產生一些嗑嗑碰碰，甚至有時這種摩擦還會升級。每當這個時候，只要苗子看見，他就一定會衝進去，在挨了一陣拳腳后，廝打着的人發現了他d便會停下來，愣在那裡，小城裡不論苗人還是漢人是斷不會對弱者動手的。當苗子弊着通紅，着急得有些變形的臉，揮舞着雙手，嘴裡嗚哇嗚哇的喊着：你，你們莫，莫打了！人們都被他逗笑了。打架的人也泄了氣：算卵了，連苗子都曉得喊莫打了，還有哪樣打場！於是一場打鬥竟然被苗子化解了。

　　苗子也會無聊，沒事了經常在馬路牙子上坐着，一動不動的可以坐上幾個小時。時而傻笑，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馬路對面，半張的嘴角淌着口水也渾然不知。沒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好象完全沉浸在其中，遨遊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直到有人叫他才會回過神，站起身傻呵呵跟着那人離去。

　　苗子也很傻，每次幫人們做好事後，人們都會給他錢，他總是推辭：呵呵，我不要。怎麼都不要，當人們非要給他時，他會只拿一張，把其餘的鈔票退掉。給他錢的人總要說：苗子，你真是很傻！於是小城裡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別人給錢誰不要的話，就會被別人笑話：你也成了苗子呀！苗子成了不要錢代名詞。

　　苗人許多生活方式雖然漢化，但對情事卻依然固守着那很古老的傳統。每到趕場天，那些苗小伙和苗妹子便會三五成群的上街趕場，他們在場上如果遇上中意的人兒，就走到他或是她的後面使勁掐喜歡的人的屁股。而被掐的人不會生氣，如果自己也中意，就會一起到城外的小樹林里對苗歌。苗妹子會出一些問題，而苗後生則會用歌聲幽默而機智的回答。唱得姑娘動心，便會抱得佳人歸。苗子雖不懂情事，但千百年來流趟在苗人血液里的東西也會自然而然的表現出來。所以當他看見別人在掐屁股時，也會跟着在一旁傻笑。有一次，他居然神使鬼差的掐了妹子的屁股，妹子回過頭，看見他，笑容僵住了。旋既，又很大方的逗苗子：你請我吃粉，我就和你。頓時，苗子的眼睛不再渾濁，變得清亮起來。呵呵跟在妹子的屁股後頭，走進一家粉館，見妹子坐下，忙不迭的招呼店主下碗粉給妹子。妹子吃好后，苗子摸出收得皺巴巴的鈔票付了帳，準備跟着妹子去，妹子見狀，回過頭叫苗子第二天在這裡等她，如果苗子在等她，她就和了苗子。說完就揚長而去。苗子高興的答應着，看着妹子遠去，他回頭把妹子那碗吃剩的湯水捧在手裡，痴痴地看了許久，傻笑着。然後仔細地把那湯水吃了個乾淨。

　　第二天，打早就去了那個粉館，幫着店老闆干這干那。店主也知道他在等什麼，但不願意點破。就這樣，一直到了天擦黑，苗子慢慢的不再傻呵呵的笑了，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里閃出前所未有的深邃，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店老闆走過去，打趣的笑他：苗子，想婆娘了？苗子第一次沒有跟着傻乎乎的笑。從此，苗子想婆娘就成了小城裡的一個典故。

　　之後，苗子更沉默了，人們過了很久才又聽到苗子傻呵呵的笑聲。

　　一個寒冷的冬日，城東竄起一股黑煙，黑煙在凜冽的寒風裹挾之下越來越濃烈。人們紛紛向城東跑去，都沒忘帶着桶或盆。苗子看見了，傻呵呵的笑着：燒大火了，向火去。邊念叨邊跟着眾人向濃煙走去。到了城東，只見一棟老木屋在劇烈的燃燒着，已經完全被大火吞嗜。苗子生來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竟然高興地手舞足蹈：燒大火了，好熱呵！這時，一個人過來罵他：你還高興那樣，你婆婆還在裡頭！苗子似乎沒聽懂，到處找婆婆，人們指着正燃燒的老屋告訴他：婆婆還在裡面。苗子安靜下來，人們都忙着救火，不再理他。苗子好象想起了什麼，傻呵呵的笑起來：婆婆還在裡頭，婆婆我接你出來。突然，他衝進了老木屋，救火的人們淬不及防，眼睜睜看着苗子衝進了火海。就在苗子衝進木屋的一瞬間，木屋倒塌了……

　　從此，人們再也沒聽到那傻呵呵的笑聲，留下的只是人們的一聲嘆息。

　　苗子就象從樹上隨風飄落下來的一片樹葉，無聲無息的掉在地上。也許那就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那年，城外那條河裡的一粒沙子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了一點微弱的光芒，那微弱的光芒刺痛了人們的眼睛，至今尤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