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知不知？

　　曾幾何時，我已是一個執棹江上的舟子。

　　撐一竿長篙，來回於湍急的江流。破舊的竹笠，掩不住青春的容顏。因了一個轉身，驚艷的目光停滯了往來的人群。

　　乘船的旅人都已熟稔，挑擔的貨郎，回門的嫁娘，遠遊的夫子，趕考的寒士，終日如鐘擺般將時光蕩來蕩去。

　　如果沒有夕陽下停駐的那個身影，這一天，是不是只是無數相同的日子中平淡無奇的一日？只是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假設，終是在這一日，你出現在我的舟邊，讓我送你至彼岸。

　　你高冠，寬袖，如玉的俊臉神采奕奕。從隨從的嘴裡，我得知，高貴清雅的你啊，是一個王子。

　　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心似乎在這一刻才開始跳躍，如飛掠過的年華里，所有的往事均已遺忘。只有眼前這挺拔的身形，背對着我，明亮的雙眼笑看船頭的波浪。

　　如果可以，我願意是那江水中一尾幸福的魚，因為你的目光掃到了我波瀾中的影。

　　如果可以，我願意是那船篷上一根彎曲的竹片，因為你的手指撫過了那卑微的一角。

　　可我只是一個卑微的舟子啊！戴着破舊的斗笠，洗得發白的衣裙上綴滿補丁。我的臉因風吹日晒而發紅，肌膚的水份在江上風乾。長篙在我的手中撐過了千里萬里，將老繭刻上我的掌心和指尖。

　　你的髮絲在風中飄揚，丰神俊秀，華麗的錦袍鼓盪起出塵的線條。一揚手，一轉頭，兩岸的青山為之失色。

　　從沒懷疑過，我唇角雲淡風輕的笑，是江上最亮麗的虹，我矯健的身姿，闖入多少異性的美夢。只是，在你近在咫尺的背後，平生第一次，我失了自信，失了矜持。

　　咫尺的距離，在你我之間，竟然那麼遙遠。

　　彼岸漸近，別離你，也許永遠不再相見。長篙撐出的每一下，抵住的不是江底，是我一顆患得患失的心啊！

　　張開雙唇，讓歌聲帶着我的心思籠向你。我是江上擺渡的越女，懷揣着一心愛戀，想把你驚世的身姿刻進記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我眼光迷濛，穿越咫尺的距離，凝望你。歌聲中你轉頭，眸子中有幾分感動，春陽般的目光沐浴在我身上。視線交織的剎那，我知道，雖然你不懂楚語，但你聽懂了我的真情。

　　岸已至，天色已晚。目送你離去的身影漸漸融入黑暗，我的淚如江水，滔滔奔涌。我只是江上一個撐舟的越女啊！哽咽着喉一遍遍吟唱着那凄婉的曲調，我長滿老繭的雙手中，只有那一竿寂寞的長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