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獵手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小景
十月“霜降”一過,豫東平原的田野里,秋糧已盡,麥苗青青。離村莊較遠的田野林間、池沼草甸,兔竄獾跳,大雁起落,正是農民們狩獵的好時機。
生於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表哥長河,可是遠近聞名的好獵手。他中等個兒,臉龐黝黑,腰板勁直,力可搏熊。每於秋冬,他都會背一管長筒獵槍,帶一條狗,在獾兔出沒的地方轉悠,每天都有斬獲,所獲獵物或送親友,或拿到市場出賣,以補家用。我佩服表哥健壯的體魄,更佩服他狩獵的技藝和智慧。
表哥的獵人生涯中,多半時間是打兔。一來那時兔子特別的多,糟蹋莊稼嚴重,農民恨之入骨;二來兔子好打,沒有危險性,而且兔肉也好吃。“說起來兔子好打,可真打起來也不容易。”表哥說,“兔子極為機敏,奔跑速度又快,連兇猛的狗都很難攆上,這就是常說的‘狗攆兔,差一步’呀!”
“那怎麼才能打得到呢?”我問。
“兔有三打:一打卧,二打跑,三打圍。”表哥細說著他的打兔經驗,“‘打卧’就是兔子在草地或者在低桿莊稼地里靜卧時,開槍將它打死。這需要眼力,要在百步開外就能把灰褐色的兔子從灰黃色的土和草中分辨出來,然後從下風頭慢慢接近它,到射程之內時瞄準開槍,一槍斃命。如果這一槍打偏,那就再沒有指望了。眼力好的人,打卧最省事,基本上是十拿九穩。”
“‘打跑’靠的是機敏,奔跑着的兔子最難打。兔子往往一竄就是丈把遠,我們手腳慢了,它早就跑出了獵槍的射程。‘打跑’有兩點最重要:一是開槍要果斷,不能猶豫;二是要打兔子的頭,不能打身子。要瞄準它頭前的三尺遠開槍,因為獵槍從打火、發射到鐵砂飛到,需要一點時間。就這樣,有時鐵砂才打到屁股上。槍法好的獵人,‘打跑’得手的比較多;那些生手,十次有九次都會失敗。我‘打跑’多年,有時也不免失手呢!”
表哥說到的“打圍”,我是親眼見到過的。那是1948年。有一天的下午,一隻兔子在表哥的追趕下跑進一片竹園。竹園西鄰溝壑,其餘三面都是開闊地。表哥邀了幾個人將南北兩面圍起來,只留東面一個缺口,讓獵狗進園搜攆,待兔子從東面缺口竄出進入表哥設定的區域時,一聲槍響,兔子應聲倒地。獵狗跑上去一口咬住受傷的兔子,衘到了表哥面前。表哥說:“‘打圍’需要的是定力,精力要集中,不能走神,關鍵時候一走神就前功盡棄了。這種‘打圍’的方法得有多個人一塊進行,還得有獵犬的配合,我過去很少用的。”
那些年,我家一貧如洗,卻常常能吃到咸兔肉,這都得益於表哥的無私饋贈。
打獾是打獵中最危險的一件事情。獾似狗而小,毛呈灰白色,前爪鋒利,兇猛異常。但它肉質肥嫩,脂肪可作藥用,打到一隻獾要比一隻兔子價值大多了,所以表哥也常常打獾。獾是穴居動物,它善掘土,一些高出地面的土崗上,常有比碗口大一點的洞口,那多半是獾洞。表哥說,獾是晝伏夜出,在野外很難打得到,只有在它的洞里才能捉到,辦法是用煙熏。獾洞一般有前後兩個口,在前洞口點上一堆濕柴,用風箱將冒出的黑煙灌進洞里;在後洞口手執麻袋、線網、叉棒等物以待。待獾受不了煙熏逃出后洞口時,即用麻袋、線網將其裝住打死。
有一次表哥來我家時,拿來一瓶透亮的油,說是獾油,有了燒傷一抹就會好的,特效。還說這種油滲透力極強,在手心裡滴上一滴,過一段時間就會從手背上滲出來。表哥說,打了多次獾,都沒有這隻這麼厲害,它足有中等狗那麼大,又肥又壯,稱下來三十幾斤重哪。那天裝進網裡時,兩隻爪瘋狂地亂抓,把我的兩隻胳膊都抓傷了。說著他挽起袖口,還見有幾處深深的傷痕。媽媽心疼地說:“長河啊,打獾危險,以後還是打兔吧!”表哥笑笑說:“姨媽,沒有事的,以後再打獾時,我小心點就是了。”
打雁大多在初冬時節進行。這時大雁在南飛途中因為食物缺乏,多半會在傍晚時落在麥田裡,啄食麥苗,並在那裡過夜。表哥說,打雁得靠智慧。大雁是群居動物,有很強的組織性,傍晚覓食或者夜晚休息時,都會有一隻大雁站崗,一有危險它就會發出報警信號,頭雁就會領着群雁高飛。
我問表哥:“那怎麼打得到呢?”
表哥說:“用麻痹的辦法接近它,然後再開槍打它。”表哥的辦法是藉助一頭牛。傍晚或凌晨,牽上一頭牛,把獵槍架在牛背上,人藏在背向大雁的一側,慢慢接近雁群。開始站崗的大雁發現了會“嘎”的一聲發出警戒,可是其它大雁仰頭一看,見是一頭牛便不再理會。這樣反覆幾次,待離雁群距離達到射程以內時,即點火開槍。只要操作得穩當,這種辦法會百打百中。每次多的可打到兩三隻,少時可打一兩隻。一隻大雁輕的有十四五斤,重的有二十多斤,要頂好多隻兔子呢。
我說:“這種辦法好,可以多打幾次。”
表哥說:“不!大雁是一種靈物,打多了不吉利。雁是雌雄成對的,一隻死了,另一隻孤雁也很難再活下去。”他還說了另一個獵人的不幸遭遇:同村一個獵戶見獵雁利大,便學他的辦法天天獵雁。一天,他為了多打死幾隻雁,就一個勁地往槍里裝葯和鐵砂。結果點火開槍時,槍管爆炸,牛炸死了,他自己兩眼也被炸瞎了。“你看看,這不是報應嗎?凡事都得悠着來,不可太貪心啊!”
表哥活了八十多歲,2009年去世。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後,他就一心務農,不再打獵了。可是他早年那些飽含智慧和嫻熟技能的打獵往事,卻至今仍留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