謁劉安墓

　　去劉安墓是2月3日上午。

　　新春將至，市委組織部將在各縣區掛職的朋友請到歷史文化名城壽縣，開個新春茶話會，大家濟濟一堂，互相交流，互致問候。

　　來聚會的掛友，許是年前事多，許是對壽縣熟稔，二十多人走了大半。剩下我們八個人在劉安墓前憑弔，顯得場面有些冷清。

　　劉安墓是一個巨大的土堆。四周在八十年代時砌成的磚牆，雖有風雨浸蝕，卻無有斑駁陸離，絲毫看不出淮南國八公清談飄逸風流倜儻的影子。墓前左右各有一株針葉松，很壯實，如手持兵器的士兵，夜以繼日替這位老王爺守衛着。松干粗而直，干高不過墓頂，像是突然變得長不上去似的，干頂急促地停頓着，不再往上長。其下枝蔓伸展，橫過台階，行人慾往墓前，必低頭方得前行。

　　王爺就是王爺，死去經年，仍然有如此忠誠的松樹守衛。只是，曾經的排場，化作今天傲慢時空的遐想。曾經的落魄，化作今天壽春大地的蒼涼。墓上荒草叢生，四周矮牆圍護。沒有風光，沒有氣派，沒有莊嚴肅穆，更沒有闊大宏偉的氣象。劉氏後人，再無香火祭拜。三元一張門票，也不見有多少遊人前來問津。劉安落魄，一至於斯!

　　劉安的如此景象，當與其一生最大敗筆有關。作為漢高祖劉邦之孫，16歲就擁有王位的他本可盡享榮華富貴，無奈，生在帝王家，懷中藏着一顆不甘寂寞的心，脖子上昂着一粒不甘低下的頭顱，血管中流淌着一彎不甘舒緩的血液。其父作為庶出，能得封王，本應知足，卻偏偏想着其祖父斬蛇而起，那流氓模樣亦能當帝稱王的傑作，做夢都想有乃祖的作為。不好好輔佐皇兄，卻偏學諸侯王樣，欲謀天下而結黨營私。心有不安，身無本分。才性不高，謀術無方，被人告密，終究落個流徒西北病死中途的下場。父親的下場，並沒有給安以教訓，反倒激起他再圖寶座的雄心。上天總負那些不知反哺之人。劉安是不是有反心和反行，史書有記。其與乃父一樣沒有好下場，甚至下場更慘的結局，在他不思報恩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其實，他本可以一邊治理他的小小淮南國，一邊有更好更大的作為。忙着密謀造反這件大事，他還在不經意間成為那個時代的才俊之士。政治家不好當，當不好就要付出身家性命。他沒有當政治家的才能，卻偏偏要往這個死胡同里鑽，自斷後路，自掘墳墓。假如他一心為文為藝，而不參與政治，那麼除了豆腐之外，大概他的發明創造會更多一些吧？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安於淡漠的。當寶座看似伸手可及的時候，有多少人能無動於衷而不拚死一搏於萬一呢？他或許至死也不明白，為什麼他那個流氓出身的祖父就能當得了帝王，而他這麼有才有德的王爺就沒有資格坐那個寶座！他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事，我等小民就更不明白了。小民不明白不要緊，安居樂業可也。他不明白就麻煩了，腦袋搬家了還在思考着。

　　一條明亮的大道，其實他走得閑庭信步。讀書鼓琴，著書立說，飲酒招朋，禮賢下士，這是何等愜意的事。也是，他真的把淮南國都壽春建成了文人薈萃、文昌藝熾的文化中心，一時賓客盈門，市井繁華，百姓富足。劉安和眾門客著成的《淮南子》洋洋20餘萬言，又著詩歌《淮南王賦》、《群臣賦》、《淮南歌詩》、《淮南雜星子》、《淮南萬畢術》，彼此唱和，一派祥和。當帝王當得如此文采飛揚著作等身，也算是一大奇絕。這些著作，內容涉及政治學、哲學、倫理學、史學、文學、經濟學、物理、化學、天文、地理、農業水利、醫學養生等領域，包羅萬象，難怪淮南王劉安同志在那時那地成為紅極一時的“大師”了!要是他在當今評評什麼職稱的話，劉安同志只需憑其中一部著作，一定會被評為“一級作家”。即使他不懂外語--或許他會說幾句北人胡語也未可知呢--隨便自其中挑出個三兩部大作來，破格評個正高級職稱，做個高等學府中的正教授，諒一點問題也沒有。單就是這些著作中體現出的道家思想，無為而治的理念，就是他之後的理論家們、思想家們、政治家們無法望其項背的。劉安是一座豐碑，豐碑上記載的，正是他不經間意經營的這些煌煌巨著!

　　這個墓，是淮南王爺劉安的，所以，至今保留着。保留完好的原因，並不因為他是個老王爺。這個墓，是覬覦皇位不成而自殺的老王爺劉安的，所以陪葬品不多亦不貴重，因而歷代盜墓者鮮有光顧，他們不屑一顧。有豐富藏品的墓，大都免不了被盜的命運。淮南老王爺曆數千年能安然高卧，盜墓者看不上眼，或許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數千年無人紛擾，可以清靜而修其無為而治之術，是不是他的無為而治在冥冥之中起着決定性作用呢？在政治路途上沒能問鼎，卻成就了老王爺幾千年在墳墓中獨善其身，也算是他修為有術了。

　　進入墓園的門口，有擺小攤者，為各類豆腐製成品。

　　二三千年流傳下來的豆腐技藝，曾經卻是被這位老王爺視為長生不老而行煉丹的結晶。其主業煉丹沒有什麼成效，其副業收穫的豆腐製作技藝，卻名垂千古，算是額外的收穫了。沒有長生不老的法術，卻有萬世流芳的豆腐製作工藝。秦皇也好，淮南王也好，誰都無法長生不老，唯獨技藝不老，唯獨那些安貧樂道的老百姓代代享受着豆腐帶來的口福肚惠。史書載，劉安好黃白之術，召集道士、儒士、郎中以及江湖方術之士煉丹製藥，最著名的有蘇非、李尚、田由、雷被、伍被、晉昌、毛被、左吳，號稱“八公”，在壽春北山築爐煉丹，偶成豆腐。劉安因之被尊為豆腐鼻祖，八公山也因此而得名。別以為這八公都是些品德高尚之人，他們在肚皮餓的時候匍匐老王爺之前，在一看風向不對的時候，個別人就轉過身袖裡藏刀，向皇上告密以圖自保。淮南王爺正因伍被之流密舉，他的圖位之謀才功虧一匱的。

　　百姓啊，吃豆腐的時候，是不是應該感恩一下淮南老王爺和他的八位座上客？

　　壽縣是富饒的地方。以農為本，它有良田萬頃；以人為本，它有順民無數；以資源為本，它有煤炭若干。可惜了，這地下的烏金，如今壽縣卻無有所得。是以，壽縣而今的發展，連它一衣帶水的鳳台縣之項背也看不到。壽縣富有的仍然是桑田，是以工業經濟發展在六安一片，算不上前列。若老王爺如今健在，他還會無為而治么？當年，他可是不循私法，不守舊章，遵循自然規律制定了一系列輕刑薄賦、鼓勵生產的政策，善用人才，體恤百姓，使淮南國出現了國泰民安的景象。那麼今天呢？若他來主政，他有什麼辦法在不要農民上繳農業稅的情況下，把壽春建設成為文景時代的富裕國土呢。

　　安老王爺在沉睡着。數千年來，他就這麼靜靜地躺在他渴望一展鴻圖的壽春大地上。

　　不敢高聲喧嘩，恐驚擾老王爺清夢。

　　深祝一躬，作別老王爺。

　　2007-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