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品父德

　　老公下班歸來，順手把那個金屬飯盒放在桌上，我急忙問到：“餃子給老爸送去了，老爸正在家嗎？”

　　老公懨懨地說：“老爸不在家，我出來在俱樂部門口找到了他，然後又跟着他一起回去放下餃子了……”老公突然聲音有些異樣，他頓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認真地盯着我說：“老爸一邊把餃子從飯盒裡拿到盤子里，一邊就往嘴裡塞了一個餃子，大口大口地吃着……”老公的聲音哽咽了，大大的眼睛開始暈紅，我不敢再直視他，我低下頭小聲說：“他就喜歡那樣吃東西……，老爸特別喜歡吃餃子……”。我的心也酸楚的找不到知覺了，無論我怎麼解釋那個細節。

　　老媽離開我們十五年了，那時老爸還不到七十歲，依照老爸的工資待遇，來給老爸說親的踏破了門檻。可老爸一聲不吭，只是拿出了母親曾經的許多舊相片，讓我去幫着沖洗放大，然後在孤獨的夜晚就那麼一張一張地掛滿了屋子的每一面牆，當我正式和他談到未來時，他指着滿牆的相片對我說：“只要有一個女人同意不摘下這些相片，我就和她一起過。”老爸淚流滿面，我也泣不成聲。

　　十五年，老爸就這樣守着滿牆的相片一個人過着，不到我們任何一個子女家小住，更別說常住。從剛開始，常常見他看着看着報紙，突然就抬頭看着牆上的相片，老淚縱橫；到後來，只有特別的日子，他會指着其中的一張相片，講起母親的一些往事，淚在眼裡打轉；再到後來，他會無意識地突然就說：給你媽留下幾個餃子吧……眼裡沒了淚花，我卻含不住滿心的淚，我知道他已恍惚了記憶和時光。

　　十五年啊，老爸從六十九歲，到今天已是八十四歲，老爸還會有更多的十年，十五年，甚至還多的歲月……。五十歲生日時，我感慨地寫下：到了五十歲，才發現一生想到的奮鬥都在五十歲前的日子，竟然不知道五十歲以後還有這麼漫長的路要走。看着老爸的歲月，我突然想，中年的我們也無法感受老爸這十五年的孤獨歲月是怎樣走過。

　　那天，太陽很好，斜斜地照進窗，老爸放下報紙，就那麼盯着那抹陽光對我說：“丫頭，你媽媽走的時候，我就想好了，七八十歲的我，不能再給這個社會和家做什麼貢獻了，那麼，我少給社會找麻煩，少給你們找麻煩，就是我的貢獻吧。你們小的時候我只忙工作，照顧你們不多，那麼現在我不要病倒，不要整日喊寂寞，不要再找個后媽給你們增添無數的麻煩，就是一個好爸爸了吧。”我望着那抹陽光的眼裡噙滿了淚花，我不知道說什麼，我想說：老爸，在我們的心底，只要你快樂就好。可我又無法說，因為，也許只有這樣才是老爸最大的幸福。

　　每周我都會給老爸送點自己做的飯或菜，我希望老爸能從我的手藝里感受點媽媽還在時的家的味道，每次進門老爸看見我手裡的飯盒都會說同樣一句話：“你又做了什麼，不是跟你說了，吃什麼我自己會做，以後別給我送吃的了。”可每次我都會看見老爸背過身去，迫不及待地抓個餃子或者菜塞進嘴裡吃的樣子，那個細節讓我心酸，也讓我感傷。一個月七八千離休金的老爸，從來不缺錢，卻從來不捨得花錢，更不用說，把錢花在自己的吃喝上，這對於他，大約也是一生的品德意義吧，我敬重並感傷這樣的品德。

　　我愛老爸，那個曾經如山一樣的老爸，愛並心疼着今天這個耄耋卻真切自省到極致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