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後街

　　我客居這裡時，聽人們叫這小地方為後街。同學問我住哪裡？我隨口應答：客居後街。後街離山根近，來時，後街還有不少田園，一塊兒一坨兒，一綹兒一角兒，長着青菜蘿蔔，青蔥蒜苗兒。南瓜綠葉闊達，霸佔一個三角地塊，不滿足的爬上坎塄，亮出幾顆碩大的蛋蛋，欲滾似爆的卧在石板上，吊在坎檐邊。絲瓜、黃瓜、豇豆、扁豆，在竹架上悠悠蕩漾。包穀只有擁擁擠擠十來株，肥肥壯壯，腰插盒子槍式的棒子，很粗，很長，紅纓飄飄，威武瀟洒，是園子里的保安。園子中間有條窄窄的路，石鏈隆起，水泥抹過，雨天不沾泥，晴天不嘭灰，通往紙坊溝公路。公路外是一條涓涓小河，河面橫跨一座水泥短橋，河那邊昂揚一棵千年皂角樹，樹腳藏有一眼古井，井水純凈晶瑩，涼氣沁人，清冽甘甜，常有後街人提回家燒煎泡茶。樹旁有一款小路，曲折蜿蜒上了三官廟。三官廟翼然在山嘴裡，紅牆懸空，飛檐翹角，凝重莊嚴，外地人稱它是“漫川的布達拉宮”，廟宇的神聖不言而喻。

　　後街土著都是庄稼人。外來戶沒有土地，戶口上在派出所，鳥一樣住在樓上樓下。後街人見我說：住在我們後街就是後街人了。言下之意我們和樹上的鳥兒不一樣，鳥在樹上沒窩，鳥就不是後街的鳥。人雖在空中，但有固定窩巢，自然而然成了後街人。

　　老早的後街沒街，只一條泥漿路，路邊是水田旱地，路兩旁人家皆土牆瓦屋，房前屋后不是茅房，就是豬圈，要麼狗吠、雞鳴、貓叫春。直到後街並排建起糧站、國營食堂、供銷社、農行儲蓄所，對面修起電影院，土地不再長莊稼，雨後春筍般矗立一幢幢樓房，一條寬寬的街道形成了，後街也名符其實了。

　　後街不長，從下街頭起步，到鴛鴦雙戲樓就到頭了，鴛鴦雙戲樓廣場算是中街地盤了。短短一節，大概兩三百米，單趟，半根香煙功夫。

　　如今後街熱鬧。下半截服裝店一個挨一個，買衣服的從一個店出來，折身進了另一個店，人來人往，人氣旺盛。對門開家燒烤店，店主是幾位年輕人，和氣，大方，今晚吃一條魚，下次再來送一條魚，吃一送一，垂釣你的慾望，再來，再送；再送，再來，生意紅火得，半夜三更都是猜拳嬉鬧聲。街的中段、上段，電信局，電影院，眾合超市，惠家購物廣場，幼兒園，清韻山莊，還有古老的吳家大院，再上去的古建築群，吸着人往這條街鑽。夜幕降臨，男女老少從這條街道湧向鴛鴦雙戲樓廣場，女的跳廣場舞，婆娘老漢穿戴古裝，騎假毛驢，撐旱船，唱漫川大調，像模像樣的，招來一圈人圍觀。小孩子踩着旱冰鞋在人空中穿梭。也有小女孩兒跟着前面的阿姨學跳舞，抬手踢足，彎腰旋身，嫩柳依依，活潑曼妙，比女人姿勢好看得多。遠遠站着的男人，叼着煙，獃著眼，誰也不知道是在聽歌、賞舞，還是在看女人起伏的胸部，渾圓的肥臀，或是痴迷那似金錢河水波浪光滑的少婦手臂。暈黃的路燈下席坐幾人，指手畫腳，嘰嘰喳喳，眼瞅鱉一樣盯着棋盤，生怕貽誤戰機，錯過了大好前程。

　　沒事的時候，我坐在人家店鋪前看街。平常日子，街道本地人上上下下的多。女孩子穿着高跟鞋，秀裙短褲，眉目清麗，三兩說笑，顧盼溢彩。一個人就是昂頭挺胸，花朵向上，噠噠噠的走過去了，窈窕背影，青春韻味，牽着閑人目光一路舒展美麗。老人們步態緩慢，蹣跚，是時光的從容不迫。很多時候，有一位清癯老頭推着妻子從眼前慢行，妻子眼光獃滯、安靜、幸福，老頭笑容成熟、平和、安詳，晚色淡定，街景吉祥，他倆是一幅畫，是“少來夫妻，老來伴兒”的生動詮釋，這種場景讓人感嘆、敬仰。節假日，街上人，川流不息，私家小車，一街兩行停不下，蜂擁看古的外地人，停滿雜七雜八的異地車。偶爾，來幾個外國人嘰哩哇啦一大篇，聽不懂，說也是白說，他急我更急。後街是一條精神和文化通道，瞧明清建築，向上去；看新區發展，往下走。到老街、臨河街轉轉，穿過弄巷，端直向西向前向大河走就到了。

　　後街是個相對的名稱，北有上街，南有下街，西有臨河街，中有老街，遠處還有南新街、中學街、萬福街、香格里拉街。街在東，依山，又在整個老的街區背後，自然是後街了。後街離學校近、醫院近、超市近、文物近、影院近、電信近、酒店近，後街不背，不落後，是最熱鬧的地方了。家住這裡，很有城市感。

　　後街人會生活。養鳥養花，侍弄菜園，小小院子里栽一株櫻桃，或一棵杏樹、桃樹。春天，院牆裡花蓬蓬一樹，甜香味兒飄飄悠悠一院子。從院牆外走一遭，滿眼滿心繽紛馨香。夏天，果兒紅是櫻桃，黃是麥黃杏，淺綠微黃是桃子，肉嘟嘟，圓滾滾，撩撥人，我就不常去，怕別人說我眼饞嘴饞，用心不善。沒院子的就在道場邊植一叢月季、幾棵夾竹桃，開出惹眼的花兒，為農家添些喜氣。爬山虎綠滿牆壁，像一面綠色幕布，藏着很多故事。一家屋檐下吊著三個鳥籠，一對鸚鵡，兩對八哥，見我不說話。我很想鳥兒們用漫川方言給我打招呼，婉轉柔美幾句漫川腔，成為地地道道後街的鳥兒，可鳥兒只是喜歡的跳上蹦下，一言不發，黑不溜秋着臉，一派小官官裝模作樣架勢。主人端着茶杯，笑盈盈在院子里踱步。不認識我，淡淡一笑，一掠而過，依舊玩味他的心情。

　　人家與人家，有細小流暢的水泥路鏈接，大街和街後人家有窄巷相通。街后一面矮山，雜樹茂密，蒼鬱蔥蘢，是後街的保護神。後街人雖燒柴做飯，但從不去樹林里砍樹折枝，樹便活得長久繁榮，朝氣蓬勃一面風景。樹林間有座娘娘廟，香煙鼎盛。林中有很多墓洞，修建華麗，是仙逝者的家。活在住樓房，死後住山洞，這就是後街人的生活，後街人的命。

　　不要看是條後街，一個不打緊的地方，你若現在到這裡安居，還真沒了地方，是多少錢也找不到一處心想事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