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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牆根兒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得得9

  從城裡回老家的老周經過老牆根兒,非要下車去看看,兒子只好停下車等。

  十幾年不見,老牆根兒如今已是破敗不堪。牆頭上的荒草在秋風裡斜斜地飛,牆皮斑駁陸離,長滿了苔蘚。牆老了和人老了是一個道理,不但長鬍須,而且生寂寞。

  牆根兒到處是蒿草和爛樹葉子。零零星星開着的幾朵小花,似乎是一種靈氣,想盡量地照亮老牆根兒的過去。

  唉……老周嘆息着順牆蹲下,眼前忽啦啦湧現了往昔。

  他看到自己靠着老牆根兒和棋友對弈,周圍是村裡的老少爺們兒,喊炮的喊跑跳馬的跳馬,七嘴八舌,各有道理。

  那棋子雖然捏在自己手裡,可它的落腳卻由不得自己。最後自己輸了,被推出了棋局:啥球臭棋,也敢坐在上風頭咋咋呼呼,丟人顯眼!

  老周苦笑着撫牆站起:唉,那個時候歡哪……

  那個時候這老牆根處真是紅火,喝大碗茶,卷老旱煙,那勁道兒賽過神仙啊!要是談點國大家小的事情,更是有滋有味兒。那已故了的劉二楞真是一副好嗓子,吼一聲秦腔“他姨夫悄悄地遛走了哇,今夜晚藏糧把地窖刨……”那真是,聽得人舒服過癮。那個時候,靠着老牆根兒,真的是想要太陽有太陽,想要月亮有月亮。尤其是早晨或者傍晚,紅彤彤的彩霞胭脂一樣,把個老牆根兒打扮得浪親戚的娘們兒似的,老而俊俏。

  一陣秋風吹來,很多的葉子從老周眼前飄過。從回憶中飄出的老周,來到牆根兒處那棵杏樹下,舉起蒼老的雙手,撫摸樹桿,禁不住喟嘆:老嘍老嘍,你也老嘍!

  恍惚中,他看到很多的女人圍坐在杏樹周圍,有的縫衣服,有的繡鞋墊,也有把褲腿捲起來在白晃晃腿面兒上搓納鞋用的細麻繩的。樹隙里灑下點點碎光,像金魚一樣游來游去,甚至會游進她們的衣底。

  人常說男人的腿忙,女人的嘴忙,也真是!你聽她們東家長西家短,嘰嘰喳喳,好像喜鵲窩裡戳了一扁擔。有那風騷些的,多少走漏點被窩兒里的風聲,嘎啦啦的一片笑,驚開了一地的花,惹得男人們憋足了勁兒等着晚上。

  被笑聲驚醒的老周忍不住笑,那個時候的女人啊,腳上穿着沒低兒的襪子,脖子里套着沒襟袖的衣領,硬撐着窮男人的面子。可那會兒,窮夫妻的感情還好得很。有時也淘點氣,把女人氣跑了,男人在後面追。一直追到老牆根兒,一個在這邊,一個在那邊。老牆根兒就成了一時穿越不了的隔膜。有道是夫妻沒有隔夜的仇,等那月上樹稍,瞧,還不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往家裡走……有時候,女人也真的是男人的影子,喝不退,趕不走,弄不丟!

  他依稀看見村小學的小李老師笑盈盈地來了。她一來,那些女人娃娃忽啦一下就圍住了她,象眾星捧月,象花團緊簇。小李老師長得俊秀沒得說,最燎人的還是她彈一手好口弦。

  “李老師,彈小白菜!”

  “李老師,彈泉水叮咚!”

  李老師把辮子一甩,璨然一笑,左手把口弦放在唇上,右手捏着一根紅纓子,嘴唇翕合,調控氣流,紅纓子有節奏地扯。於是,一串清脆、悅耳的口弦曲像山澗清泉叮咚而流。歡快時,叮咚進心裡,憂傷時,叮咚出眼睛。

  啊,好聽,好聽!從神往中回歸的老周,依然如此讚歎!

  老牆根兒處,最熱鬧的還屬娃娃。娃娃們鳥兒似的一會兒飛到這兒,一會兒飛到哪兒。跳繩兒、踢毽子、打沙包、滾鐵環……逗得那狗也撒着歡兒地叫。要是來個貨郎,娃娃們扔下一切,忽啦啦,一群麻雀落滿了貨郎的擔子。那貨郎“啾啾啾”地趕走了這群,又飛來了那群。

  唉……如今,都走了,都走得很遠,遠得吸不上氣了!

  老周嘆息着搖頭。可是又從啥時起這裡就開始寂寞了呢?

  依稀記得,曾經在老牆根兒處開過一次會。會後大家都爭着、罵著、甚至打着抓鬮兒。會後,老牆根兒的和諧和睦,一下子變得十分脆弱,脆弱得像這秋日的天,一場雨,一場涼。也似這秋日的花朵,一場風,一場落。

  該抓的都抓走了,包括那山山水水,唯獨這老牆根兒沒被抓走。那棵老杏樹,紅杏兒不繁,還動不動紅出牆去,也自然地留下陪老牆根兒了!

  從此,人們都謀着把光景過紅,把日子過紫,走南的,闖北的……衣袋裡的錢是越來越厚了,心底里的人情是越來越薄了。

  錄音機、遊戲機、電視機……直至今日的手機和電腦,玩意兒的花樣日新月異。可無論哪一種時新的娛樂和享受,細匝吧起來都是那麼的隔山隔水,隔心隔肺。好象有一種無形冰冷的牆,橫亘在人和人之間,你在那邊兒,我在這邊兒。哪裡像在老牆根兒的那些日子啊,手拉着手,心貼着心。

  不知哪年哪月留下的一段老牆根兒,牆那邊是前生,牆這邊是後世。如今雖然坍塌破敗,卻不忘自己一輩子的信念是站立。

  天色已晚,兒子不住地打喇叭。老周拍拍老牆根兒,眼裡淚蒙蒙地,依依不捨地離開。夕陽把他瘦了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掠過杏樹,靠在了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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