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 蒜

　　不用解釋，大家也都明白“裝蒜”的含義。為什麼把蒜作為比喻的主體，我實在搞不明白，也沒有去考證，可總覺得這樣對“蒜”有點不公平，因為蒜是比較出類的蔬菜，吃蒜除了對眼睛不好之外，對人體其它器官都有好處。“蒜”比那些“裝蒜”的人要有益的多。

　　我的老家在肥鄉縣的最北邊，與永年縣搭界，永年是大蒜之鄉，有句貶人的俗語：背着布袋去永年－－你裝蒜哩。

　　永年大蒜有名氣，永年賣大蒜的也很有名。前些年經常在城市大街見一些蒜農肩膀上掛着大蒜推銷，這些賣蒜的很粘，只要你隨便問一下，他就會想方設法把蒜賣給你。你不買，他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掏腰包才算了事。大概是一九八幾年，省委宣傳部在永年召開一個會議，中午休息時，省委宣傳部的一個副部長到大街轉悠，本想了解民情隨便詢問了一下大蒜的價格，卻被纏着無法脫身，回招待所時提着一辮子大蒜，副部長苦笑着說，你們賣蒜的真厲害。

　　現在我給大家說一個比賣蒜更厲害的主兒。他是我的前輩，其實我與他並沒有任何血緣親屬關係，因為是鄉鄰，我叫他三叔。

　　三叔沒文化，可是個公認的聰明人。三叔相親已經成為經典故事，至今還在村裡流傳。三叔弟兄多，家庭條件差，個人問題一直是老大難，直到解放初期，才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距離我們村很遠一個村子里的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家庭條件差，他本人自然條件也差，個子低，刀條臉，雙腳內八字，走起路來屁股一撅一撅的，相親就成為至關重要的一關。好在三叔腦子好使，相親那天從上倒下的行頭全是借來的，這還不算，沒文化的三叔還要充一迴文化人，找會計借鋼筆，會計正在下帳用着鋼筆，三叔就把一個鋼筆帽挎在了上衣兜，他覺得這是道具，裝裝相而已。丈母娘問他啥學畢業，三叔說高小。解放初期的一個高小畢業生比現在的本科都讓人高看。丈母娘考驗他，拿出一封信說：“家裡也沒個識字的，俺兄弟從濟南來了封信，你給看看啥意思。”三叔一愣，那會兒是冬天，掛着棉門帘，窗戶又小，三叔說：“屋裡太暗，我上學看書不注意，眼有點近視，我到外面看看。”出了門到街上找個識字的讀過後他就記了個八九不離十，回去憑藉靈巧的嘴添油加醋一發揮，丈母娘高興的說漏了嘴：“就是這事兒，就是這事兒。”實心眼的丈母娘就讓三叔給她兄弟回信，三叔說，改天吧，我這鋼筆沒水。就這樣，沒有金剛鑽，攬到了瓷器活兒。三叔還真把這門親事哄騙成了。可這事也成了三嬸一輩子吵罵三叔的把柄。後來我哥曾開玩笑問三嬸是否有這回事，三嬸笑着說，咋沒有，他裝得跟真事兒一樣，誰知道他個王八蛋是睜眼瞎，那會兒老實，要是這會兒可要好好打聽打聽。

　　三叔是一個狡黠的農民，充其量是一頭土蒜。而《圍城》里從國外買個假文憑混事兒的方鴻漸是裝洋蒜。

　　蒜有白皮蒜和紫皮蒜之別，人分好人和壞人之分。白皮蒜和紫皮蒜在食用上沒有多大差別，而好人和壞人卻有區別。但凡裝蒜的大多沒有真本事，要不他就不用裝蒜；但是裝蒜的都有點小聰明，要不他就裝不成蒜。

　　自然，裝蒜就有裝蒜的好處和效果，否則就沒人費心思裝蒜了。一個操皮肉生意的小姐，因為傍上了縣裡的一個主要頭頭，漸漸化蛹為蝶，不但有了好的工作，而且在這個頭頭不遺餘力的栽培下，居然成為某個局的副局長，由床上的個別指導，躍升為坐主席台上給眾人訓話，你說她這頭蒜如何了得？這個故事不是我憑空杜撰，而是前年發生在某地的真事，報紙上都刊登了消息。

　　有的本來連根草都不如，可因為土壤和溫度適合，就變異為蒜，就有了耀武揚威的可能。草與蒜的價值是不可比擬的，如此，能裝誰不裝？

　　人都有虛榮心，這很正常。但是，一旦個人的慾望在制度的縫隙茁壯瘋長，就必然會出現變異。變異，是生物進化的一種方式，更是環境惡化的苦果。過去我們常說，三條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多得是。現在三條腿的蛤蟆也到處亂蹦，今天還泡在水坑咕呱亂叫，說不定哪一天藉助外力就變成了眾星捧月的主兒。市場經濟本來是我們選擇的一種促進生產力發展的方式，結果，不該成為市場的地方成了市場，不該講究經濟的地方卻論起了經濟。變異的結果，使許多人超速成為裝蒜的受益者。今天還是見人唯唯諾諾的平頭百姓，用錢一打點，明天就可能成為頤指氣使的頭目。

　　不怕個別人裝蒜，就怕大家對裝蒜的默許，甚至是賞識和共鳴。不怕產生變異，就怕變異后導致生物鏈的整體瘟疫。都知道裝蒜是損人的貶義詞，可都一本正經地去裝蒜，你不裝你就顯得另類，像安徒生《皇帝的新衣》，都知道皇帝光着屁股，可大家都誇讚皇帝的新衣如何如何漂亮。老鼠過街時人人喊打，可老鼠一旦進了自己的家門就當寵物保護起來，甚至燒烤老鼠，吃的順嘴流油。

　　我給裝蒜劃分了幾種類型：一，驢糞蛋類，本是草包，卻也外表打扮光鮮無比，戳破華麗的包裝，內容一覽無遺。二，狐假虎威型，拉大旗作虎皮，經常把某個名人掛在嘴邊，類似“我的朋友胡適之”，藉以提高自己的身份，我在《圈子》里的那個路二林就如此，動輒就說，我與某某領導是哥們兒，這種人既能裝大爺擺譜，也能裝孫子溜溝子。三，李鬼類，冒充好漢李逵，卻沒有李逵的板斧威力和好漢氣魄。四，靠罵名人抬高自己，這些人很會花樣翻新，江郎才盡，可又不甘寂寞，總想弄點動靜以引起大家關注，於是就罵名人，罵活着的名人，名人不反擊說明自己罵的有道理，如果反擊，就正中下懷，對罵越厲害，人氣就越飆升；罵過世的名人成本更低，反正過世名人也不能重回人間對罵，怎麼罵怎麼是。我不是說名人都十全十美，也不是說名人不可批評，關鍵是批評的動機和批評的方式，為什麼在你出名之前和出名之中不罵，偏偏要在出名之後很久，而且快要被人忘記之時去罵名人？目的顯然不純。

　　坦率地說，我也有虛榮心，也有裝蒜的時候，不過很少。也許有人會問：那你屬於哪個裝蒜類型？我說，你看着辦吧。只要你了解我的為人處世，只要你不昧良心，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