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會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小景

  這年的雨水特別大,匯入衛河的雨水讓它脹得要吐,滔滔的衛河水迫不及待向下游排泄,經天津而入渤海。

  那年頭陸路交通還不夠發達,綿綿的衛河便成了冀魯豫交匯處人們的交通命脈。儘管那帶百姓的莊稼被水湮沒,但靠水吃水的衛河沿岸人卻因禍得福,生意格外興隆,一時間船工號子和小油輪的笛鳴此起彼伏。

  這時一艘從天津方向過來的小油輪停靠在衛河南岸的浮丘鎮,從船上下來一位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傢伙。他的背後是一幫手忙腳亂的小夥計和大大小小十幾個木櫃。正當他指手畫腳指揮小夥計搬木櫃時,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掌,他一回頭看見是個陌生的年輕面孔。

  “楊大侍衛回來了?這次可沒從前威風呀。”年輕人嘿嘿着說。

  被年輕人稱為大侍衛的人叫楊傑,光緒皇帝的貼身侍衛,曾經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楊傑自幼練武,武功超群,那年武科大比楊傑力拔頭名,被光緒皇帝留在了身邊。

  楊傑臉上的橫肉抽動幾下,臉色鐵青地問:“你是誰?”還有人敢拍他的膀子,若是在往日,楊傑早就大發雷霆了,可如今清朝被辛亥革命黨推翻,楊傑也只好把怒火強忍着。

  年輕人呵呵着說:“不認識了吧?我嘛,小人物三郎。”

  楊傑明白了,怪不得這小子這麼放肆呢,原來是董儼的三兒子。儘管平時楊傑身在朝中,但家鄉的事還是有所耳聞的,聽說董儼弄了個什麼叫紅槍會的組織,專門領一幫窮光蛋跟以楊傑的父親楊老爺子為首的“八大家”較勁兒。楊老爺子幾次給朝里的楊傑捎信,讓他藉助皇帝的威名把董儼給鏟了,可光緒皇帝焦頭爛額,一直沒顧得上,直到清朝被推翻也沒有辦到。董儼一共有六個兒子,小名全叫什麼“郎”,從大郎到六郎,這個年輕人應該是他的三兒子三郎了。

  三郎圍着那十幾個大木櫃轉了幾圈兒,不無揶揄地問:“到底是大侍衛,掉毛的鳳凰比雞大,皇帝老子被推翻了還帶這麼多寶貝回來。”

  木櫃里的確都是寶貝,而且有些還是稀世珍寶,楊傑之所以繞道天津,而沒有從北京直接返老家,為的就是掩人耳目。怕木櫃里的寶貝有什麼閃失,楊傑沒敢跟三郎過多糾纏,連忙招呼小夥計們抬木櫃。

  楊傑走出老遠,又回頭望三郎,在心裡狠狠地說:“別以為我楊傑倒台了,咱走着瞧。”

  清朝倒了,楊傑也不再是什麼大內侍衛,但楊老爺子還在,楊家的家業還在,以楊老爺子為首的“八大家”的威風還在,所以楊傑的返鄉還是給萬口之眾的浮丘鎮帶來了一片鬨動。

  最忐忑不安的要數馬掌柜這樣的“八小家”了。那時候浮丘鎮已相當繁榮,除了以楊老爺子為首的“八大家”外,還有剛剛起步的,像馬掌柜這樣的“八小家”。“八小家”上有實力雄厚的“八大家”蓋着,下有以董儼為首紅槍會的窮小子鬧着,夾在中間的“八小家”們心中自有苦衷。

  楊傑從京城帶回了多少寶貝無法弄清,不過楊家的家業如虎添翼是不言自明的。得罪了楊家是沒好果子吃的,於是馬掌柜便不失時機地要宴請楊傑。楊傑雖不是衣錦還鄉,但虎有餘威,蛇有餘毒,何況還有楊老爺子的面子,精明的馬掌柜不想失去這個聯絡感情的好時機。

  “以後還請楊侍……”覺得喊楊侍衛不合適,馬掌柜馬上截住自己的話說,“還請楊少爺多多包涵。”

  楊傑猛飲一杯馬掌柜倒上的酒,再哈一口氣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我楊傑如一堆糞土,恐怕力不從心了。”

  馬掌柜立刻賠笑臉說:“楊少爺過謙了,咱老百姓過的是日子,不管什麼帝呀王呀的,以後在生意上多多指點,馬某就感激不盡了。”

  “那是,那是,這點你放心。”楊傑的眼神落在桌子上的一對青瓷花瓶上,問,“這是祖上留下來的寶貝?”

  “見笑了,見笑了。”馬掌柜說,“這算什麼寶貝,跟楊少爺比起來差遠了。”馬掌柜見楊傑的眼神粘在那對青瓷花瓶上,忙討好地說,“楊少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您來鑒定鑒定,看看究竟是不是寶貝。”

  “好東西,好。”楊傑把玩着青瓷花瓶說,“釉色、款式、紋路都很正統,宋代官窯瓷器。”

  “真的?”馬掌柜伸着脖子問。其實青瓷花瓶的年代馬掌柜也心知肚明,他裝出吃驚的樣子,是為了多給楊傑點面子。

  楊傑感慨着說:“亂世藏金,盛世藏瓷,好好保存着,以後定有好價錢。”

  “謝了謝了,楊少爺一說我心裡更有譜了。”馬掌柜又跟楊傑一陣海飲,直到殘月當空才戀戀不捨地罷休。

  “聽說馬掌柜宴請楊侍衛了?”第二天馬掌柜碰上三郎,被劈頭蓋臉問了一句,問得他心裡發虛。三郎消息咋這麼靈通呢?馬掌柜不禁暗暗叫苦,心想,三郎也不是好得罪的主兒,得罪了紅槍會同樣會給苦吃。

  馬掌柜立刻賠笑臉,把三郎朝門裡拉,好酒好菜又巴結三郎。三郎是個粗人,經不住馬掌柜再三勸酒,一會兒便臉色紫紅,雙眼發直。三郎發直的眼也落在桌子上。馬掌柜馬上討好地問:“三少爺是想看花瓶嗎?”“花瓶?是寶貝嗎?”三郎問。馬掌柜嘿嘿着說:“也不是什麼好寶貝,宋代官窯瓷器。”

  三郎拎過來胡亂地瞅兩眼說:“你好好放着吧,這個我不懂啊。”

  又一陣豪飲,太陽掉進了西面的樹林里,三郎才搖搖晃晃地回去了。

  夜裡,恍惚覺得有黑影在院子里閃了一下,迷糊中的馬掌柜立刻披衣起床,掌燈去書房裡看,一看傻眼:青瓷花瓶沒了!

  楊傑不敢問,三郎同樣不敢問,馬掌柜苦思良久,只好偷偷告到了大名府。

  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導致了各地仍然是封建勢力割據,大名府仍沿襲着知府的舊習。知府派人來了,把楊傑和三郎一一傳訊。

  “怎麼會是我?我楊傑還在乎那對破花瓶嗎?”楊傑喊冤。

  “不會是我,我三郎一個粗人要那對破瓶子屁用。”三郎也喊冤。

  “那就怪了,難道花瓶會長翅膀飛了?既然都不肯承認,那就都跟我去府上,對知府說明白吧。”知府派來的王捕頭眼一瞪說。

  見王捕頭要帶楊傑走,楊老爺子出面了,楊老爺子說:“人先不急着逮,俗話說捉賊捉贓,王大人不妨搜一下。”

  這句話提醒了王捕頭。可王捕頭帶人在楊家宅院和董家搜了個底朝天,也沒搜出那對青瓷花瓶的影子。見天色已晚,王捕頭只得暫且住在浮丘鎮興隆客棧,等天亮后再帶楊傑和三郎去大名府。

  熟睡中的王捕頭突然隱約聽到窗欞上有響動,急忙翻身坐起,警惕地問:“誰?誰在外面?”

  “我,我知道那對青瓷花瓶的下落。”有人在窗外低聲答。

  王捕頭一開門,閃進來一個人。那人說:“我知道花瓶的下落,在董儼家後院的柴火垛里。”

  王捕頭問:“你是誰?你怎麼知道花瓶的下落?”

  那人嘿嘿地笑着,伸手把一樣東西按在王捕頭手掌里,說:“這是老爺子讓我給你的,光緒皇帝曾經用過的鼻煙壺,價值你自然清楚。”

  王捕頭忙點頭說:“請轉告你家老爺子,我馬上去辦。”

  天剛蒙蒙亮,王捕頭便帶人去了董儼家,果然從他家後院柴火垛里搜出了那對青瓷花瓶。董儼一看便暈了,急忙拉王捕頭的手喊:“冤枉啊,三郎決不會幹這個,一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誰陷害三郎的?說話得有根據,贓物在此,你還有什麼話說?”王捕頭一句話,噎得董儼吐不出一個字。

  三郎鐐銬加身,被帶回了大名府,打入大牢。

  看着三郎被踉蹌地帶走,楊傑從鼻腔里哼出一句:“想跟我玩?玩不死你。”

  兒子的為人,董儼是清楚的。董儼哪裡肯服,決定去大名府,面見知府大人,替三郎鳴屈。紅槍會的弟兄們星星點點湊了點錢,董儼後腳就出發了。

  大名府哪是董儼說話的地方,知府一句話便打發了。知府說,贓物在此,鐵證如山,三郎罪不可赦。

  董儼身心疲憊回到浮丘鎮,唉聲嘆氣,一籌莫展。弟兄們積攢的錢也所剩無幾,董儼還有什麼好辦法呢。

  二郎幾個義憤填膺,紛紛說:“告,大名府不行就去天津,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替三郎伸冤。”天津路途遙遠,何況人地兩生,要打贏這場官司談何容易,董儼遲遲拿不定主意。

  紅槍會的弟兄見會主愁眉苦臉的樣子,又偷偷籌集了些錢,說:“無論怎麼說也要救三郎,沒錢我們再湊呀。” 董儼見弟兄們這麼慷慨,更舍不下三郎這塊心頭肉,於是變賣了家裡的一切,乘小油輪連夜趕往天津。

  董儼不會知道,大名府知府兼鎮守使謝雨田跟鎮守天津的軍閥張宗昌是拜把弟兄,董儼冤枉錢沒少花,得到的卻是一張天津最高法院的判決:董祥有期徒刑20年。董祥是三郎的大號。

  從大名府到天津,董儼苦苦折騰了一個月,到頭來落的卻是人財兩空,有冤沒處伸,有氣沒處出,董儼一氣之下神情恍惚。

  董儼返回浮丘鎮昏昏噩噩,一連幾天倒床不起。二郎弟兄五個看到三郎沒救回,爹爹又成這樣,嚷着要跟楊傑拚命。麻子劉一把攔住他們,勸:“你們這麼魯莽不是亂上加亂嗎?會主現在重病在身,先治好會主的病再報仇不遲,紅槍會需要會主,紅槍會的弟兄離不了會主啊。”

  麻子劉是算命先生,肚裡有點小九九,加上滿臉麻子,平時被人稱為“小諸葛——點兒不少”,是董儼的心腹和得力助手。平日里他的話董儼也尊敬三分,現在爹爹重病在床,麻子劉的話二郎哥幾個不得不聽。

  二郎哥幾個勸是被勸住了,可是煩悶的心情是沒法消除的。這天,麻子劉和二郎幾個又圍在董儼床邊長吁短嘆,董儼“呼”地坐起來,眼睛直勾勾望大夥一陣,突然朝門外瘋跑。董儼一邊跑一邊高喊:“我是皇帝!我是天子轉世!姓楊的欺負紅槍會,天打五雷轟!”

  董儼跑到鎮中央的一棵千年大槐樹下,指着天對圍觀上來的人嚷:“我能呼風喚雨,你們信不信?”人群中有人捂嘴笑:“瘋了,董儼瘋了。”

  董儼突然大手一揮,高喊:“颳風!下雨!”事情真的那麼湊巧,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不知從哪裡飄來一塊烏雲,頓時狂風大作,黃豆大的雨點隨即“噼里啪啦”打下來。

  那邊太陽還火辣辣地照着,老槐樹下卻大雨傾盆。其實這不過是很自然的現象,所謂的“太陽雨”。可是那是一個愚昧的年代,何況紅槍會本來就是一個迷信組織,帶有強烈的宗教色彩。麻子劉眼珠兒一轉,突然匍匐在地,大聲高喊:“大王在上,小民參拜!”

  跟在身後的二郎幾個見麻子劉的舉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也匍匐在地,高聲呼喊:“大王在上,小民參拜!”接着一片董儼的大批追隨者呼啦啦跪了一地。

  經麻子劉的巧嘴加工,董儼是天子轉世,能呼風喚雨的傳聞像瘟疫一樣迅速在南樂、清豐、內黃、滑縣等豫北周邊地區傳播開了,紅槍會的信徒氣球一樣膨脹着。

  董儼漸漸清醒后,對上述的傳聞也羞愧難當,想讓麻子劉出面更正。麻子劉詭秘地說:“大錯,我們不但不能更正,相反還要大肆炫耀,召集更多信徒,並擇吉日登基。” 董儼疑惑地問:“這合適嗎?”麻子劉說:“我們為什麼受富人欺負?還不是沒有勢力嗎?現在我們有信徒十幾萬之眾,我們不利用還等什麼時候?”麻子劉這麼一說,董儼也開了竅,說:“好,我們就弄點聲勢讓他們看看。”

  董儼被推崇為“順天王”,浮丘鎮定為“順京”,陰曆6月19,寓意“順而長久”的黃道吉日,董儼王冠黃袍登基。

  董儼高舉“順天王”黃色大旗大喊:“今日本王登基,誰可祭我天王大旗?”麻子劉第一個站出來喊:“魔王楊傑。”“楊傑!楊傑!”信徒們振臂瘋狂高喊。

  董儼大手一揮:“本王派遣你們殺入楊府,以楊傑之血祭我大旗!”

  不可一世的楊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人頭“啪嗒”便落了地。

  董儼登基之時,紅槍會的信徒已擴大到山東、河北、山西和河南廣大地區,合計有60萬之眾。董儼“殺楊傑祭大旗”的口號一出,信徒們便水一樣湧進楊家宅院,不但楊傑落了個身首分家,楊家的財產也被瘋搶一空。

  (上接10版)

  望着瘋狂的紅槍會信徒們殺了楊傑,搶了家產,楊老爺子也成了篩糠狀,躲在角落裡大氣不敢出一聲。眾怒難犯,眾水難擋,楊老爺子只有在心裡嘟嚕:“反了,反了,世道變了。”

  董儼看到“八大家”之首的楊家大宅院不費吹灰之力瞬間成了廢墟,深深體會到人多勢眾的力量,帝王之心也迅速膨脹,他大手一揮,兵分三路,一路由六郎帶領留守天都順京;一路由二郎帶領直取距浮丘鎮最近的縣城南樂;一路由董儼親自率領,攻佔杏園。三路之中最無關緊要的就是杏園,無論從軍事上還是經濟上都無什麼價值,但杏園中卻包含一個“杏”,因為“杏”字與“幸”和“興”字同音,董儼攻佔杏園圖的就是吉利。

  杏園本未設防,攻佔杏園的戰鬥一蹴而就。拿下杏園就萬事幸,事態的發展果如董儼預料的那樣異常順利,前方南樂縣城岌岌可危,後方順京固若金湯。

  眼看天色將晚,南樂縣城明天即可攻陷,董儼一捋長須對天長笑:“上天助我,我順天王將成就一番大業!”

  董儼吩咐信徒們晚上好好歇息,明日兩股合一,全力攻打南樂縣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董儼跟麻子劉等一幫首腦們一陣狂飲,直到半夜才紛紛散去。

  “不好了!不好了!”董儼剛剛入睡,突然有信徒在窗外高喊。董儼一激靈爬起來問:“慌什麼,說清楚。”信徒說:“二郎二皇子派人來報,攻擊南樂縣城的弟兄們身後突然遭到一股來路不明的馬隊襲擊,二皇子形勢危急,請求火速增援。”

  “馬隊?哪裡來的馬隊?”董儼一時混沌,只顧追問,並無主意。

  麻子劉倒很沉着,說:“一定是謝雨田那老兒派的增兵。他錯判了三皇子,如今是找上門送死。弟兄們,趁他們立足未穩,立即出發,我們同樣抄他後路。”

  董儼率領信徒們一路急奔,趕到南樂縣城腳下,只聽殺聲一片,二郎他們正遭受馬隊和縣城湧出的官兵兩路夾擊。董儼揮動大旗,高喊:“紅槍會弟子們,我們奉天之命,懲處世間惡魔,刀槍不入,殺身成仁,沖啊!”

  馬隊身後突然又有紅槍會信徒殺出,戰馬屁股上挨了不少槍眼,戰馬一陣混亂,相互踐踏,把馬背上的人摔死不少。殺出城門的守兵見大勢不好,急忙退回城內,緊閉城門,龜縮不出。

  雖然擊退了謝雨田的馬隊,解救了二郎的圍困,但南樂縣城高牆弔橋仍讓董儼奈何不得。加上謝雨田這次的馬隊增援,更增添了縣城裡固守的信心。

  攻了兩天,死了不少紅槍會的弟兄仍沒有拿下南樂縣城,麻子劉建議暫且退回順京養精蓄銳,日後再打。董儼濃眉一皺說:“不行,一個小小的南樂縣城都攻克不了,如何成就我順天大業。加緊準備雲梯,明日再攻,就是只剩一個人也必須拿下南樂縣城。”

  次日又殺聲震天,二郎揮舞大刀,惡狼般沖在前邊,董儼擺動順天王大旗親自督戰。信徒們以一當十,潮水般湧上城牆。終於打開一個豁口,南樂縣城就在眼前,突然身後有人來報:“不好啦,順京被困!六皇子緊急請求回援。”

  董儼長嘆一聲,罵罵咧咧地只好鳴鑼收兵。麻子劉急忙勸阻:“不能啊,謝雨田玩的是圍魏救趙之計,小心中他埋伏。”董儼大吼一聲:“不回去咋辦?眼看六皇兒等死嗎?”

  董儼終於不聽麻子劉的勸阻,率領信徒們朝浮丘鎮殺回。一個狹長的沙丘地段,“轟隆隆”一陣炮響,紅槍會陣營里亂了陣腳。險要地段被謝雨田的官兵把守,紅槍會信徒們短兵相接的優勢無法發揮,被動地遭受謝雨田大炮的一陣亂轟。

  眼看信徒們一批批倒下,董儼沒了主意。“怎麼辦?怎麼辦?”董儼一籌莫展地問麻子劉,麻子劉說:“六皇子我們是無法救了,現在只有朝西突圍,突圍出去奔內黃縣界的棗樹林,那裡樹林密集,容易躲藏,我們只有尋求日後的發展了。”

  死的死,逃的逃,傷的傷,這次突圍只有麻子六和二郎他們不足一千人跟隨董儼到了內黃縣棗林里。

  聽說大郎、四郎和六郎和眾多信徒們戰死,董儼又一次精神失常,朝棗林外狂奔,呼叫:“我的紅槍會!我的弟子啊!”

  “追上他!快追上他!不然我們全完了!”麻子劉對二郎喊。

  可正常人哪是瘋子的對手,眼看董儼就要跑出棗林,麻子劉驚恐地對二郎喊:“放箭,快放箭!不能讓他跑出去呀。”

  二郎一把揪住麻子劉,嚷:“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是要紅槍會還是要瘋了的順天王?”麻子劉說:“要紅槍會就快放箭,要瘋天王我們就一起完蛋。天王跑出去必然透露風聲,我們全得死啊,我們死了不足惜,可紅槍會這點根兒可就全沒了呀。”

  二郎鬆開麻子劉的衣領,對瘋跑到棗林邊緣的董儼喊:“父王你停下來,停下來啊!”

  “別喊了,再不放箭就晚了!”麻子劉一把奪過二郎手裡的弓箭,“嗖”地射出去。

  一道寒光從二郎眼前飛過,二郎“撲通”跪在地上號啕:“爹啊!”

  麻子劉也趴在地上聲嘶力竭:“天王,我該死,該死啊!

  爹死了,就那麼活活地死在了自己人手裡,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死在了自己手裡,二郎想起來就撕心裂肺,紅槍會的信徒也只剩下不足寥寥千人,而且像老鼠一樣躲在茫茫棗林里,何時才是出頭之日啊!二郎終日喝酒,醉得一塌糊塗。

  “啪!”東倒西歪的二郎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麻子劉指着二郎的鼻子罵:“還是天王的兒子嗎?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為什麼要順天王死?還不是為了保留下紅槍會這幫弟兄嗎?你這樣下去,天王死掉還有什麼意義?”

  二郎被麻子劉一連串的問,問醒了。“啪!”二郎又扇了自己一耳光,說:“劉叔,我懂了。”

  射死順天王,保護了拚死突圍出來的紅槍會一幫弟兄,這一點麻子劉是寬慰的,但一同打造紅槍會的首領畢竟是死在自己手上,麻子劉經受不住心靈的煎熬,不久就卧床不起。望着這位如生父一樣呵護自己的劉叔又要離去,二郎悲憤欲絕,他握住麻子劉的手,哀求:“劉叔你不能走啊!紅槍會弟兄離不開你呀。”

  麻子劉微微笑了,用細如遊絲的聲音說:“走了好呀,走了跟天王作伴去。”麻子劉說:“紅槍會就交給你了,他是咱窮人的命根兒呀,你無論如何也要東山再起,讓紅槍會發揚光大。”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失敗嗎?我們缺這個……”麻子劉顫巍巍摸出一本書,頭一歪去了。

  二郎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本書一看,是《孫子兵法》。是啊,紅槍會再也不能這麼毫無章法地亂幹了。以後的日子,二郎潛心研究兵法,感受頗多,加上他嚴明紀律,紅槍會在隨後的兩年裡又有所發展,雖然不及天王時那麼龐大,但也足以讓那些欺壓百姓的惡霸和官府聞風喪膽。

  紅槍會仍然是地方封建勢力和軍閥們的眼中釘。無奈茂密的棗林成為保護紅槍會的天然屏障,加上二郎又運用學來的兵法與之周旋,軍閥張宗昌和孫殿英分別進行清剿都無功而返。

  軍閥和官府很久沒有騷擾棗林了,二郎很納悶,派人去探聽,這才知道時任冀魯豫保安司令的軍閥丁肅清早不知了去向,日本人已經把大名府佔領了。

  日本人還敢佔中國人的地盤?好,咱紅槍會就跟小日本干。還沒等二郎思考好對付日本人的辦法,信徒突然帶來一個蒙面人。信徒說:“他指名道姓要見你。”

  二郎一問才知道他原來是丁肅清的副官。二郎哈哈大笑,說:“我每次跟姓丁的見面都是刀槍相加,這次怎麼文雅了?軟蛋了?”

  “丁司令誠懇地讓我替他道歉。”副官羞愧地說,“丁司令還說,國難當頭,他跟會長的矛盾算什麼,丁司令誠懇地邀請您合作。”

  “合作?合作什麼?”二郎問副官。副官說:“當然是打日本了。丁司令雖然做過對不起百姓的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是決不含糊的。現在日本人兵強馬壯,我們中國人只有聯合起來才能跟日本人干,我想會長不會懼怕日本人吧?”

  “我二郎怕過誰,更別說小日本。”二郎問:“姓丁的說要打日本到底有多大誠意?拿什麼證明?”

  副官說:“既然話說到這裡,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丁司令已經決定明天晚上夜襲大名府。據可靠情報,明天日軍大部要掃蕩八路,晚上肯定趕不回來,正是我們下手的好機會。丁司令說,如果會長願意合作,就請紅槍會弟兄從正面進攻,以吸引日軍注意,丁司令從側面、背面殺出,兩面夾擊狠揍小日本狗日的。”

  二郎哈哈大笑:“姓丁的不會拿我當禮物送給日本人吧?”

  副官拍胸脯說:“如果您願意跟丁司令一起干,我留下當人質。”看到二郎拿眼盯自己,副官說:“我也是有父母有家室的人,我願意編假話送死?”

  “好,有種,我干。至於我跟姓丁的恩怨日後再算不遲。”二郎啪地一拍副官的膀子,說。

  “佩服!會長不愧是深明大義的漢子。”副官說:“如果不嫌棄小弟,我願與會長結拜兄弟,與會長一道奔赴大名府與小日本一決雌雄。”

  二郎最欽佩有血性的人,既然副官主動提出,二郎沒什麼理由拒絕的。滴血入酒,換譜結拜,二郎和副官的兩雙大手緊緊相握。

  次日的夜格外黑,伸手不見掌。早早潛入大名府的紅槍會弟兄見夜漸漸沉寂下來,便從各條衚衕摸出來,朝娘娘廟集合。

  二郎壓低聲音說:“國難大於家仇,中國人的地盤決不允許日本人為非作歹。日本人殺害了我們無數兄弟姐妹,今天是我們雪恨的好機會。我知道紅槍會的弟兄沒有人是孬種,不怕死的跟我上!”

  副官也說:“兄弟別擔心,一旦把日本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丁司令就會率領大家從側後方猛攻。我跟兄弟們一起上!”

  殺聲震天,刀光閃爍,在密集的槍彈和火光中,紅槍會信徒們如惡虎般撲向日本軍營。一排排弟兄倒下,一排排弟兄又衝上去,再一排排倒下,卻始終不見側後方有動靜。

  “姓丁的幹什麼吃的?為什麼還不行動?”二郎回頭問副官。可哪還有副官的影子。二郎愣住,恍然大悟之際,一排如雨點般的子彈射進了他的胸膛。

  “孬種!真他媽的是騙子、孬種!”二郎對天哈哈長笑,“撲通”山一般倒在地上。

  然而,二郎插在地上的那把大刀卻在火光中搖擺。

您正在瀏覽: 槍會
網友評論
槍會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