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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東絕唱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pp958

  (接上期)

  頓時,恐怖的氣氛籠罩了興隆鎮,可半個月過去了,槍案沒有一點線索。盧氏父子把山田請到府里,擺宴壓驚,又把阮志宏叫來唱蹦蹦給大佐解悶。曲終戲散,山田賞了阮老悶頭一百塊大洋,又讓他入席同飲。兩眼通紅的山田親自操起酒壺,接連三次倒滿酒碗,和大家舉碗共飲。三碗酒下肚,阮老悶頭便趴在了桌上。突然,山田一拍桌子:“盧大隊長,你們真不給我幹活兒呀!”

  盧福陽嚇得酒醒了一半:“大……佐……此話……從何說起?”

  “你們查槍案,半個月了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可為啥我的關東軍一查就有了線索?”

  盧福陽一愣:“大佐查出來了?”

  山田打了個嗝:“我沒想到三次登門請肖明遠出山又委以重任,可他竟敢盜槍。他以為天衣無縫,可沒想到我捉住了他爹,鎖在了武器彈藥庫。盧大隊長,明天做好準備,等他一到聯衛團就拿下。你帶人殺到肖細狗子,雞犬不留。”

  “哈一!”盧福陽打了個立正。

  “時間不早了,準備去吧。”山田說完,掙扎着站起來,回了指揮部。

  阮老悶頭已醉得渾身發軟,盧兆禮派人把他送回了家。送他的人剛走,阮老悶頭便睜開了眼睛。

  阮志宏一愣:“爹,你沒醉呀?”

  阮老悶頭示意阮志宏輕點聲:“孩子,肖少爺要大難臨頭了。”把酒桌上聽到的話說了一遍,“我是故意裝醉才聽到的,你馬上去肖細狗子,告訴肖少爺真相,讓他早做打算。”

  阮志宏:“我不去,狗還知道護家呢,肖明遠給日本人賣命,連狗都不如,讓日本人整死他,讓他明白漢奸的下場。”

  阮老悶頭搖了搖頭:“不行,不管咋說人家對咱們也有恩,再說肖老太爺被抓了,他可是一條漢子,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信兒送到,我尋思肖明遠會救他爹。”

  在父親再三勸說下,阮志宏這才離開阮家蹦蹦棚子,騎上肖明遠送他的快馬,藉著月光悄悄奔向了肖細狗子。

  看着阮志宏遠去的身影,阮老悶頭暗暗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呀,心愿了了是吧?”盧兆禮突然從暗處轉了出來。阮老悶頭一愣:“你?”

  盧兆禮一臉奸笑:“山田大佐就是計高一籌,說肖明遠盜槍,這只是個懷疑,說抓住了肖老頭子,也是個謊話。你果然急着通知肖明遠了,看來你們都有事兒呀。今天晚上他來吧,山田太君在武器彈藥庫設好了埋伏等着他呢。實話告訴你吧,喝的那不全是酒,目的就是想讓你聽到,現在,我盧家綁票之仇也報了。”

  “你個王八犢子。”阮老悶頭低吼一聲:“我掐死你。”

  “別動!”盧兆禮的手槍對準了阮老悶頭:“有你耍的地方,走,跟我一塊兒去山田大佐那。”

  盧兆禮押着阮老悶頭,直接向山田指揮部走去。

  路過一個水井旁邊,井台四周全結滿了冰,阮老悶頭一個沒注意,身子一閃滑倒在地。

  “別他媽裝死,給我滾起來。”盧兆禮持槍走到跟前,抬腳狠狠地朝阮老悶頭踢了一下。

  “你個漢奸,我讓你報信兒。”阮老悶頭獅子般躍起,死死抱住盧兆禮,猛地往前一躥,跳進了黑洞洞的深井。

  “通——”一聲巨響,井水“呼”地濺出了井台,一切便恢復了平靜。

  阮志宏一路快馬加鞭,等遠遠望見肖細狗子炮台上的燈光時,人和馬已經通體是汗。他喘了口氣,正要催馬前行,可馬卻突然畏縮不前了。阮志宏一抬頭,不由得渾身發抖。凄冷的月光下,前面不遠處,兩隻野狼惡狠狠地站在那兒,殺氣騰騰地盯着他。

  “媽呀!”阮志宏驚叫一聲,撥馬就跑。兩隻狼稍一停頓,箭一樣追了上來。

  “救命啊!肖明遠,快來呀!”阮志宏扯開嗓子,伏在馬上,撕心裂肺地喊着。

  突然,馬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倒,阮志宏被狠狠地甩了出去。還沒等馬爬起來,兩隻狼閃電般地撲過來,一口咬斷了馬的咽喉。阮志宏躥起來,跟頭把式地向前狂奔着。

  兩隻狼馬上追了過來。

  “肖明遠,快來呀!救……”突然,他腳下一空,“通”地一下掉進了雪窠冰窟窿。

  兩隻狼緊接着追到,圍着冰窟窿不停地轉着,看着阮志宏一點點凍僵,眼裡的凶光沒有絲毫減弱。

  兩隻狼轉了半天,一條狼叼住另一條狼的尾巴,另一條狼竟然準備探身進冰窟窿抓出阮志宏。

  “砰——”一聲清脆的槍聲,兩條狼在雪地上一個翻滾,爬起身來,飛一樣逃走,眨眼間便融入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一匹快馬,數條細狗,風一樣趕到了冰窟窿前,正是肖明遠。肖明遠急忙跳下馬,把阮志宏從冰窟窿里弄出來,抱着他飛馬沖向了肖細狗子。

  衝進肖細狗子的圍子,肖明遠抱着凍僵的阮志宏進自己的上房,把阮志宏放在炕頭,拉開棉被,焐好被窩。他知道,在大關東救凍僵的人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兩個人脫光了摟在一起,用活人體溫一點點把凍僵的人焐過來。

  肖明遠慢慢地脫去了阮志宏身上那已經凍得像鋼鐵一樣的外衣,又輕輕地脫去同樣沒有一點溫度的內衣,一層圍在阮志宏胸前厚厚的白布露在了他的面前。

  “怎麼纏上了白布?沒聽阮家兄弟說他受過傷呀!”肖明遠愣了一愣,伸手一層層解開了白布。

  突然,他的手彷彿被蠍子蟄了一樣,猛地一抖,手裡的白布掉在了地上。

  兩個蓓蕾一樣的乳房凸現在了他的面前。

  阮志宏竟然是個女人!

  肖明遠呆住了,傻子一樣一動不動,臉漲得像紅布一樣,手不停地發抖。幾年了,他像哥哥一樣照顧阮志宏,偶爾兩個人坐在一起,他給阮志宏講肖細狗子跑馬占荒的事兒,阮志宏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仰起臉來甜甜地看着他,就像初戀的少女一樣。那時,一股衝動便油然而起:要是他真的是個女的該多好!如今,這種想法已經活生生地擺在了面前。阮志宏赤身裸體的就躺在他的面前。而且就是個女人,可……肖明遠想着想着,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抖着手為阮志宏蓋上衣服,手指無意中觸到了她的乳房。一股洪流猛地衝過,他就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可指尖那股刺透心肺的寒氣讓他突然清醒:救人!他咬了咬牙:“志宏弟…妹,天地可鑒,我肖明遠若有半點邪念,日後必被野狼咬死,我現在只能不恭了。”肖明遠輕聲說完,閉着眼睛抖着手脫去了阮志宏的內褲,然後三下五除二脫光自己的衣服,鑽進被窩,把冰塊一樣的阮志宏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天地間,寂靜無聲,只有肖明遠“撲通撲通”的心跳……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阮志宏身體動了動,一口氣接了上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啊——”突然,她大叫一聲,一腳把剛要起身的肖明遠踹出去老遠。

  “我……你……”肖明遠滿臉發紫,不知如何是好。

  阮志宏一掀被,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赤身裸體,她驚叫一聲,緊緊用被裹住了身體,眼淚“嘩”地淌了出來。她一抬頭,這才看清是肖明遠。看着同樣赤身裸體正在遮掩的肖明遠,她緊緊地咬住了嘴唇,鮮血順着嘴角流下。

  肖明遠急忙穿上衣服:“志宏……妹妹,你掉進冰窟窿里凍僵了,為了救你我才……我真不知道你是女的,老天可證,我……你要是不相信我,你打死我。”說著把槍遞了過去。

  阮志宏摸過衣服,三兩下穿好,跳下地:“你偷槍的事兒日本人知道了,你爹也讓他們抓了,關在武器彈藥庫,他們就等明天抓你再滅肖細狗子呢。”說完,推門而出。

  肖明遠愣了半天,急忙追出來,可圍子里已經不見了阮志宏的身影。他衝到馬棚,拉過一匹快馬,飛身躍上,箭一樣沖門而出。

  “志宏,你等一等!你騎上馬再走!”一路狂呼猛追,肖明遠終於看到了阮志宏的背影,他回手狠狠地打着馬胯,快馬風一樣前沖,雙蹄一揚,停在了阮志宏的前面。

  “志宏妹,給你馬。”肖明遠跳下馬,雙手遞過韁繩。

  “滾!肖明遠,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阮志宏頭也不抬,繞過肖明遠,繼續前行。

  肖明遠牽着馬快步趕到阮志宏的前面:“志宏妹,要是你恨我你可以殺了我,可你要回去,離不開馬呀!”

  “滾——”阮志宏滿是哭音地吼了起來,“你再纏着我,我就跳進冰窟窿里凍死!”

  肖明遠傻了,他獃獃地站在那兒,怔怔地任由阮志宏從身邊衝過。

  突然,阮志宏猛地扭過頭來,淚水順着臉頰滾落:“肖明遠,你要是甘心當漢奸,我阮志宏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說完,轉身衝進了雪地。

  望着阮志宏那越去越小的身影,淚水順着肖明遠的兩腮撲簌簌滾下……

  當天夜裡,興隆鎮便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山田和大部分關東軍都被打死,那股隊伍也傷亡很大,最後帶着死傷人等撤離興隆鎮,不知去向。據後來趕去清理戰場的警察說,那是於天放的部隊。

  三天後,渡邊被派到興隆鎮任大佐。渡邊一氣槍斃了作戰不利的警察大隊副隊長等人,先後殺了23個可疑分子,並把人頭挑在杆子上示眾,又放出話來:不用半個月就拿殺害山田的人來祭祀山田,並一齊破獲那起盜槍案。

  七天後,渡邊在指揮部為山田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葬禮完畢,渡邊命令把仍留在阮家蹦蹦棚子的阮志宏和曲玉合帶來,讓他們為山田的葬禮專門唱一場蹦蹦。

  阮志宏看着渡邊,兩眼通紅,面無表情。

  渡邊看了看阮志宏:“聽說蹦蹦講究說唱伴舞,尤其以說口出眾,今天就由你來說口,說不好就死了的。”

  “這……”曲玉合上前一步,“不行!”

  阮志宏攔住了曲玉合:“大哥,不用了,鬼子就是要置咱於死地,我爹沒了,我要用這場蹦蹦給我爹送行,讓這幫日本狼知道啥是大關東的戲,啥是大關東的人。”

  “少爺,不行。”曲玉合一把沒抓住,阮志宏已經衝上了舞台。

  阮志宏甩開大步在台上走了三圈台,用手一點,鑼鼓聲停下,她便開口說了起來:

  “說的是:

  三四月份草發青,

  有一個屎克郎子正在講子評,

  正是屎克郎子來算卦,

  有一個螞蚱吱了聲,

  走上近前便把師傅叫,

  口尊‘師傅要聽清,

  你算我多暫生來多暫長,

  趕到什麼時候大運通,

  趕到什麼時候交旺運,

  什麼時候命歸陰城?’

  屎克郎子聞聽不怠慢,

  小爪子登稜登棱了幾登棱,

  出言便把螞蚱叫,

  口尊‘螞蚱要聽清,

  我算正月二月沒有你,

  三四月份把你生,

  五六月份交好運,

  七月八月大運通,

  九月十月寒霜降,

  三場白露吹了燈。’

  只算得螞蚱心好惱,

  刷的一聲小膀一扇飛進了草窠中,

  夜晚得到個氣惱傷害病,

  第二日清晨命歸陰城。

  死了一個螞蚱要出殯,

  來了一個支客名叫撒撒蟲,

  八個蚊子吹鼓手,

  八個蛐蛐來念經,

  八個撲棱蛾子來穿孝,

  八個蝴蝶來披靈,

  油葫蘆螞蚱就把廚房進,

  扁擔鉤子擔水不消停,

  螢火蟲把火點,

  瞌睡蟲捻壽丁,

  拉拉蛄就把扛子擎,

  三十二個螞蟻來抬靈,

  抬着螞蚱就要下葬,

  後跟刨坑的大刀楞,

  人馬托托把山下,

  驚動了空中的正蒙蟲,

  蒙蟲一見心好惱,

  死了一個螞蚱子你作個天紅,

  ……”

  “巴格牙路!”渡邊把茶杯摔得粉碎,“你敢罵皇軍,來呀,把他給我綁起來。”

  幾個日本兵衝過來,綁起了阮志宏。

  阮志宏抬起頭:“小鬼子,你們佔中國的地,搶中國的東西,禍害中國人。有血性的中國人是不怕你們的,我們一定會把你們攆回老家。我雖是一個地位跟狗差不多的下九流,可我也是中國人。我沒槍沒刀殺不了你們。可我會唱蹦蹦咒你們。你們就是那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中國人早晚會一個一個收拾你們。”

  渡邊怒火衝天:“來呀,扒光他的衣服,活活凍死。”

  阮志宏的臉“刷”地就白了,她拚命地掙扎着:“小鬼子,你不得好死,是爺們兒你就一槍崩了我。”

  日本兵沖了過來,幾下就扒光了阮志宏的衣服,一個少女的裸體便呈現在了惡魔的面前。

  眾人全愣了,誰也沒想到在興隆鎮唱了好幾年女裝的“阮大姑娘”竟然真是一個大姑娘。

  看着阮志宏那雪白優美的身體,渡邊的眼睛眯了起來,他一揮手,嘴裡咕嚕了幾句,幾個日本兵給阮志宏穿好衣服,送進了他的屋裡。

  渡邊把參加葬禮的其他人等打發走,只留下了關東軍、警察大隊和聯衛團的人員。渡邊看着他們:“皇軍已經查清,偷襲武器彈藥庫、殺害山田大佐的根本就不是於天放,而是肖明遠,這幾天他假稱有病沒露面,明天我就帶你們去剿滅他,馬上去準備。”

  眾人紛紛散去,渡邊的喉頭滾了兩滾,轉身向著自己的屋子走去,屋裡傳出了阮志宏撕心裂肺的哭罵聲。

  第二天一大早,下起了晴雪,雪剛停,全副武裝的關東軍和警察大隊以及聯衛團便來到了肖細狗子前。

  肖細狗子圍門緊閉,嚴陣以待。渡邊指揮隊伍停了下來,盧福陽走到隊伍前,向著炮台高喊起來:“肖團長,渡邊大佐來看望你的病情,並向你部署圍剿於天放的任務,打開圍門,快快迎接。”

  一個炮手在炮台上開了口:“我們少爺外出治病去了,得個十天半月才能回來,有啥事兒等他回來再說吧。”

  “巴格牙路。”渡邊罵了一句,“肖明遠,良心大大的壞了,我看你出不出來。”說完,重重地一揮手。

  隊伍往後一退,一架狗耙犁趕到了前面。耙犁上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阮志宏。

  渡邊示意盧福陽翻譯:“肖明遠,你就在炮台上,是這位阮大姑娘給你送的信兒吧,我們也知道你倆之間的事兒。馬上出來迎接皇軍,否則可別怪我們出手太狠。”

  盧福陽接連翻譯了三遍,炮台上依然沉寂一片。

  渡邊瞪着狼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一揮手。一個日本兵過來,一把扯去蓋在阮志宏身上的棉衣,阮志宏竟然赤身裸體地被綁在耙犁上。

  炮台上傳來了一陣驚呼,隨後就是一片惡罵。

  阮志宏抬起頭,眼裡充滿了仇恨、希望和激勵,她張開嘴,蹦蹦唱腔脫口而出:

  “未曾開口我雨淚盈盈,

  口尊聲眾義士你要是聽,

  自從那賊外番犯我疆境,

  刀兵滾滾是百姓遭難血雨腥風,

  一是那祖宗旗被砍倒番旗插定,

  二是那賊人進廟堂要給咱改姓更名,

  三是捉去那朝廷抗番的眾將士扒皮剜眼,

  四是燒盡那房屋千座毀壞那良田萬頃,

  五是那縱馬屠城殺百姓天悲地慘,

  六是那奸人妻女姐妹八十老婦也難逃牢籠,

  七是將咱疆土那奇珍異寶運回番境,

  八是那抓萬人服苦役至今生死不明,

  九是那用奸計招賊子替他賣命,

  十是那滅漢話用番文要斷掉咱千百年的一脈相承。

  眾義士你看一看來想一想,

  怎能還手捧着鋼刀無動於衷,

  你家也有那兄弟姐妹,

  你家也有那親戚賓朋,

  你家也不想出那亂臣賊子,

  你家也不想忘祖宗忘家言承載那千古罵名,

  好男兒生天地要報效家國,

  好男兒要保妻女不受欺凌,

  山河亂豈容你他鄉躲避,

  家遭難怎容你自享太平,

  棄祖廟拋父母妻兒不管,

  就算是吃香喝辣也是那遺臭萬年,

  到那時屍骨未爛名先爛,

  壞了這方水土臭了那方聲名,

  人活百歲也是死,

  不如舉鋼刀殺番賊勇作英雄,

  砍番旗斷番路施展英勇,

  扒賊皮剜賊心祭奠咱祖宗英靈,

  擒住那賊番首長街示眾,

  讓他在咱宗廟前磕頭下跪泣血認罪敬獻祭酒三盅……”

  “巴格牙路!”渡邊萬萬沒有想到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唱蹦蹦的女人竟然有這樣的勇氣和仇恨,竟然又用蹦蹦段激勵男人殺敵衛國。他第一次感覺到關東人的可怕,感覺到關東文化的力量。他狂叫一聲:“不許她唱,堵住她的嘴!”

  一個日本兵衝上去,拿起爛布就要往阮志宏的嘴裡塞。

  “砰——”一聲槍響,日本兵腦漿迸裂。

  開槍的正是肖明遠,他站在炮台上兩眼噴火:“小鬼子,你們他媽是爺們兒就沖我來,禍害女人算什麼英雄!”

  渡邊一笑:“喲西,戰爭以取勝為本,哪有什麼規矩,只有獲勝的才是英雄。你馬上給我老老實實地繳槍投降。”

  “呸!”肖明遠狠狠地吐了一口:“小鬼子,這是大關東,中國人的地盤,我們為啥要向你們這些狼投降,終有一天,你們會向我們中國人投降。”

  阮志宏眼含熱淚看着肖明遠:“肖大哥,我以前錯怪你了,小妹欠你的情來世再報,你們快開槍呀!”

  渡邊一揮手:“割下她的舌頭。”

  幾個日本兵用槍頂住了阮志宏,一刀割下她的舌頭,扔在了地上。

  阮志宏滿嘴流血,眼睛通紅,嘴裡含混不清地罵著。

  “啊——”隨着一聲怒吼,血脈噴張的肖明遠竟然從圍牆上跳了下來,他掄起手裡的鬼頭刀,閃電般劈倒了割掉阮志宏舌頭的鬼子,又狂風般劈向渡邊。渡邊慌忙躲閃,一片頭皮被齊刷刷地砍下。眾人頓時亂了手腳,眨眼間,七八個日本兵已被肖明遠的鋼刀劈為兩段。趁着眾人大亂之機,肖明遠砍斷阮志宏身上的繩子,伏身把她從耙犁上抱了起來:“志宏妹妹,我肖明遠就是死也要娶你為妻!”說完,抱着她轉身向圍子跑去。

  “巴格牙路,死了死了的!”渡邊抽出指揮刀,滿臉是血地怪叫着。

  槍聲大作,肖明遠後背成了篩子底,他“撲”的一聲癱倒在地,張了張嘴,緊緊抱着阮志宏,山一樣倒了下去。

  “我操你祖宗日本鬼子!”炮台上眾炮手怒吼一聲,扣動了扳機。

  槍聲大作,圍子前的人一片片倒下。

  “炮的,轟!”渡邊指揮刀一揮,日本人的迫擊炮對準肖細狗子放了起來。

  “轟!”“轟!”“轟!”接連三炮,肖細狗子的圍牆倒了,炮台塌了,牆上的炮手死的死傷的傷,槍聲停了下來。

  “血洗肖細狗子,牙吉給給!”渡邊一聲大吼,日本人和偽軍狼一樣撲了過來。

  突然,肖細狗子里一陣怪叫,彷彿一股強大的洪流從地底下湧起,又像上百隻猛獸從山林里躍出,聲勢駭人。就在鬼子一愣的時候,數百條或白或黑或黃的身影箭一樣從肖細狗子倒塌的圍牆處沖了出來,狼一樣撲向了日本人。

  細狗,肖細狗子的數百條細狗勇士一樣沖了上來。

  日本人還沒等返過神兒來,有的人的臉已經被咬去了半邊,有的人的眼珠子已被細狗一口吞下,也有人的頭皮被細狗整整撕去。慘叫聲夾雜着狗咬叫,在肖細狗子上空騰起。

  “開槍!開槍!”渡邊發瘋一樣狂吼着。

  突然,一道黑影電一樣撲向他,渡邊一側身,左臉被撲上來的細狗狠狠撓中,左耳被生生抓掉。

  “呀——”渡邊惡吼一聲,指揮刀寒光一閃劈了過去。一條狗尾順着鮮血飛上了半空。

  細狗微微哼了一聲,一轉身,向著渡邊已經劈到底的右臂死死地撲了上去。

  “咯吱吱!”牙齒咬碎骨頭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正是大青。

  大青兩眼血紅,死死地咬住了渡邊的右臂,直咬得骨斷筋折。

  “快快的,快快的。”驚惶失措的渡邊發瘋一樣呼救了起來。幾個身上帶血的日本兵急忙衝過來,手裡的刺刀紛紛刺向了大青。

  眨眼間,大青便被刺砍得七零八碎,可它的嘴卻依然死死地咬住渡邊,彷彿鑲嵌在了渡邊的右臂上。

  砸碎狗頭,看着已經嵌入骨頭的狗牙,渡邊渾身發抖:“殺!殺!!殺!!!”

  槍聲、狗咬聲、慘叫聲混成了一片。

  不到半頓飯的工夫,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數百條細狗全倒在了血泊中,有的嘴裡還死死地叼着敵人的耳朵、鼻子。數不清的日本人、警察和聯衛團丁的屍體狗一樣蜷在地上,許多傷員躺在地上哭爹叫娘地呻吟着。

  渡邊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一個小小的肖細狗子竟讓他損兵折將,那些細狗視死如歸的樣子讓他從心裡往外發毛。他的心在發慌,他幾步躥到叫得最凶的警察大隊副大隊長的面前:“不許叫,你的,狗的不如!”說完掄起戰刀,把副大隊長劈成了兩半。

  頓時,所有的傷員全停止了呻吟,戰場上死寂一片。

  “太君,狼。”猛地,渾身挂彩的盧福陽驚叫了起來。

  渡邊一抬頭,只見不遠處,兩條驢一樣大的狼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正一步步地向這裡逼近。盧福陽認出來了,正是差點兒讓自己和山田送命的那兩隻狼。

  “狼怕什麼?”渡邊怪叫一聲,左手舉槍,勾動了扳機。

  雪花飛濺,兩條狼不見了蹤影。眨眼間,它們又從雪堆后閃了出來,將軍一樣仰臉朝天,拼力嗚叫了起來。

  凄厲的狼叫聲久久回蕩在天地間,讓人毛骨悚然。

  狼叫聲剛剛落地,前面,後面,左面,右面,無數個黑點向這裡迅速移動。來到跟前看清了,竟然全是野狼。遠處,仍有數不清的黑點在向這裡移動。

  “太君,這是狼王,它們叫來了狼群,我們撤吧。”盧福陽的嘴唇都在發抖。

  關東人都知道狼王和狼群的厲害,警察和聯衛團丁一個個神色慌張,恨不得立馬就走。

  渡邊也感覺出了空氣中的殺機,他看了看滿眼殺氣的狼群:“撤回興隆鎮,別忘了帶着那個唱蹦蹦的女人。”

  兩門迫擊炮,六頂歪把子機槍,死死封住了野狼可能衝上來的方向,渡邊帶着眾人潮水一樣退去。

  或許是因為多年來的對手被消滅而百感交集,或許日本人狼一樣的野性觸動了它們,圍聚而來的野狼最終竟然沒有發動進攻。

  肖細狗子前,只剩下了滿地的細狗屍體、圍子上下炮手的殘骸和濃濃的血腥味兒……

  寒月又圓,凄冷的月光照着毫無人氣的肖細狗子。三座新墳豎立在肖細狗子前,墳前停着數十匹快馬,數十人眼含淚水跪在墳前。

  肖老太爺抖着手把一壺酒挨個灑過三個墳頭:“明遠,爹的好兒子,爹錯怪你了。爹沒想到你是於天放抗聯的人,爹更沒想到你歸順鬼子是為了打鬼子,你往外送情報,幫於天放部隊偷槍,殺了山田,死拼小日本,幹得對,你是條漢子,爹給你敬酒了。各位炮手,你們都是爺們兒,我的細狗,三百一十八條,你們比人還有骨氣,我肖國忠不如你們,我給你們敬酒了。”

  倒完酒,肖老太爺站了起來:“諸位英雄,是曲玉合曆盡千辛萬苦找着了我,我才知道這發生的事兒。今天晚上,我先給你們祭一祭,拉上來。”

  曲玉合應聲往前一推,五花大綁的盧福陽跪在了三座墳的前面。

  “中國人,可你為啥偏要給日本人賣命,為啥要殘害中國人?人要是沒了骨氣,連條狗都不如。”肖老太爺恨恨地說,“我今天就用你的血祭奠這些英雄。”

  盧福陽抬起臉:“我謝謝你了,你快給我一槍吧,讓我痛快點兒死,也比這天天遭罪最後也難逃一死的好。”

  曲玉合狠狠踢了一腳盧福陽:“放屁,你讓日本人當爹,日本人又把志宏小姐給了你,你他媽遭啥罪了?”

  盧福陽搖搖頭:“日本人是把阮志宏給了我,可我哪知道她被日本人沾上了花柳病,我都快要爛死了。現在我才明白,阮志宏不死就是為了用她的身子報仇。”

  眾人一愣,急忙把阮志宏扶了過來。

  “孩子。”肖老太爺低叫了一聲,便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阮志宏眼裡帶笑看着眾人,用力抓着肖老太爺和曲玉合的手,又使勁兒拍了拍他們腰裡的槍。

  離開眾人,阮志宏慢慢來到肖明遠的墳前,僵立了半天,“撲通”一聲跪倒,眼淚“嘩”地湧出來,嘴裡含混不清凄慘地叫着。

  “閨女,”肖老太爺滿臉流淚:“我知道你對明遠的心思,我也清楚明遠對你的情義,要是你願意,你永遠是我肖家的兒媳。”

  阮志宏“嗚”的一聲哭了出來,轉出身來,抖着手為肖老太爺擦去淚水,使勁兒搖了搖他的手臂,再次拍了拍他腰裡的槍。突然轉過身去,猛地向著肖明遠的墓碑撞了過去。

  眾人驚叫一聲,全都圍了上來。阮志宏的嘴角掛着一絲微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肖老太爺擦了一把淚,一刀捅進盧福陽的心窩,帶着眾人齊刷刷跪下:“明遠,各位炮手,細狗,志宏兒媳,對日本人,咱們只能打。從明天起我就帶着大家去找於天放,找抗聯,一定要把日本人攆出大關東,攆出中國。我們今晚就去端他渡邊的老窩,你們等着吧。”

  三個頭磕下,肖老太爺站起身來,翻身上馬,帶領眾人直奔興隆鎮而去。

  第二天,太陽出得特別早,暖暖的陽光照耀着肖細狗子前的三座大墳。左邊一座墳前的石碑上刻着四個大字:關東炮手。右邊一座墳前石碑上也刻着四個大字:關東細狗。中間那個新添的圓墳前,立着一塊新刻的石碑,碑上的幾個大字映日放光:關東英雄,兒:肖明遠,兒媳:阮志宏。

  石碑前,擺着幾樣供品,正中間,放着一顆血糊糊的人頭,正是大日本帝國關東軍駐興隆鎮聯隊大佐渡邊。

  墳前,晴雪上,布滿了清晰的馬蹄印,一直伸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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