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

　　在沿河縣監獄里，有個囚犯叫馬戰；他因故意傷害罪被叛刑十年；他在監獄里天天淚流滿面，他對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深感後悔莫及，後悔他給自己留下了終身的遺憾！可現在他就是再後悔也為時已晚。

　　那還是在1966年下半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沒多少天，沿河縣中學里一下就亂翻了天！學生個個都戴上了‘紅衛兵’的袖章，走出了教室，在整個校園的牆壁上，把紅綠標語、大字報都貼滿；他們還成立了個“造反司令部”，為首的就是高三的學生叫馬戰。

　　馬戰那年才二十三，他高個瘦長臉，脾氣古怪又精明能幹；他愛出風頭，說話壓人，似乎除了他誰說的都不算！別人給他提意見，他都是好像沒聽見！馬戰還有個特點，那就是他說話很有魄力！他說得條條是道，有板有眼；他有勇有謀，在學生中很有威嚴；似乎他說的話就是聖旨！只要他一說，就有很多學生馬上就照辦；特別在文革剛開始期間，他好象就成了個指揮官；在他的帶領下，學生們就到處粘貼大字報，搞批判；這些學生似乎都再也不象從前那樣聽話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教室里規規矩矩把書念；而是都走出教室，竟然把他們學校的校長，黨支部書記，只要是在學校有職務的，統統都拉出來批判！他們認為，只要是當官的，在他們眼裡似乎都是走資派、牛鬼蛇神！就連教他們的多年老師也看成是‘臭老九’！也同樣拉出來批判！這些學生對他們天天大會批，小會斗！而後又給他們戴高帽子在縣城裡遊街示眾！還高喊：“打到走資派，叛徒，內奸！誓死黨中央，誓死保衛毛主席！堅決將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等口號，一下就把整個縣城都鬧反了天！弄得全縣城的人都出來觀看。

　　當時沿河縣中學的校長叫馬忠全；馬戰領着《紅衛兵》學生，就是把他第一個拉出來批判！當時有些人就覺得很驚訝！很稀罕！這因為這些人都知道，馬校長是馬戰的親生父親！可馬戰卻說：“為了革命，俺就得大義滅親！俺父親是反革命，也照樣得批判！”

　　馬校長那時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兒子對自己的拉出來批判覺得實在太冤！兒子給自己戴上個反黨反革命的帽子，列舉種種罪行！他心中就覺得不可思議！十分不滿！可他就是再不滿！當時他也沒法辦！他覺得雖然自己出身不好，可他從沒幹反黨，反革命的事情呀，他對黨的事業，他從來都是忠心耿耿！沒有過半點違犯！更別說反黨中央，反對毛主席！況且他也沒有那個膽！可他兒子卻給自己戴上頂反黨反革命的帽子！就讓感到自己太屈怨！心想：‘難道兒子真的不了解他的親生父親俺？兒子為啥要死活不肯放過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不知道兒子為什麼會對自己親生父親這樣看！他覺得，他跟兒子畢竟是父子啊，為什麼兒子要對自己下如此狠手？對父親這樣恨之入骨？似乎他把父親打進十八層地獄也不心甘！這就成了馬校長心中的一個迷團！

　　每次他被批鬥完，他真是死的味都有啊！他睡不着覺，也吃不下飯！翻來覆去想也想不通！兒子他們把他天天關在黑屋裡面！讓他一天到晚思緒萬千：‘他覺得自己一生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毛主席的事！除非在五八年大躍進期間，他就說了句‘不要虛報瞞產’的話，就這一句話竟然把他化成了‘右派’！因為這，他妻子為了跟他化清界限，也離他而去！留下個兒子馬戰由他照看！後來自己在黨的教育和培養下，他就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共產黨員！再後來又當上了沿河縣中學的校長！可今天，卻又成了個反黨反對毛主席的反革命分子！天天把他批判！人家反對自己也就罷了，而偏偏是自己親生兒子，不知為什麼卻要把自己釘死在死亡牌上？死活不肯放過俺？自己還有啥話可言？他想：‘兒子從小到大，他費了多少心血啊，為了兒子他日夜操勞！從一個哇哇待乳的嬰兒，養到個五尺多高的大男子漢！從一個不識字的嬰兒，一直供他到高中畢業，他不知他受了多少苦！作了多少難！可兒子卻忘了父子之情，忘了養育之恩！忘了爹為他作的苦和難！他不但沒有一點感恩之心，反而還恩將仇報！竟然還說他這是大義滅親！他覺得兒子真是個混蛋！’

　　而馬戰卻不這麼看！他認為現在的當權派都是走資派！只要是走資派都該打倒！就該奪他的權！還說：“當權派沒一個是好官！就是俺父親也不能例外；況且他是地主出身，又是個五八年的右派，更應該打倒！決不能因為他是俺親生父親就放寬！父親養育兒子那是他的職責！今天俺是毛主席的‘紅衛兵’，俺這是為了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就應該這麼干！”

　　在那期間，馬戰是‘造反司令部’的司令，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看着他！他覺得，他這樣做，是光明正大！理所當然！他好象為別人樹起了一個光輝的典範！而他卻不知，在他背後有多少人說他的閑言！又有多少人都在他背後偷偷地罵他是混蛋！罵他沒有人心肝！就連他的女朋友高蓮，也不贊成他這麼干！她對他曾經說過多少遍：‘馬校長可是你親爸爸呀，你把他弄得那麼慘！難道對你的親生父親就一點也不可憐？’可他聽高蓮這樣說他，他卻好象沒聽見！他仍然該怎麼干還怎麼干！每次高蓮只要見馬戰批鬥馬校長，她都會氣得躲到一邊，偷偷地將馬戰暗暗埋怨！

　　二

　　後來，文化大革命進行一段時間，那些學生又都帶着‘紅衛兵’袖章由學校走上了社會；馬戰又領着‘造反司令部’的這些‘紅衛兵’，敲鑼打鼓到城裡的工廠、機關、商店裡去造反！還一下又圍住了縣委大院，把縣長，縣委書記也統統都揪了出來進行批判！這一下又把整個縣城都轟動了！全縣城的人都又出來觀看；從此，這個小小的縣再也無安寧之日！弄得全縣城的人都天天提心弔膽！都不知這又來了個啥運動？有人咋有這麼大的膽？竟然敢把縣長，縣委書記也敢揪出來批判？

　　自從馬戰領着‘紅衛兵’把縣長，縣委書記批判之後，高蓮再也不理馬戰！因為縣委書記是高蓮的親爸爸，她見馬戰就連她爸爸也揪出來批判，心裡十分難過！更加氣恨馬戰！她想不到馬戰這人咋會這麼狠毒！簡直沒有一點人的心肝！心想：‘俺跟馬戰同學又同班，俺跟他交往這麼多年，俺還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不給俺一點情面！’可她又不敢當面跟他談！只是在背地裡暗暗把他埋怨。

　　後來高蓮在一天夜晚，偷偷跑到馬戰父親關押的房間，並把提前給他買好的飯菜遞到他手裡面；馬校長一見是高蓮，淚水馬上流了一臉！當高蓮就把馬戰又領着‘紅衛兵’，把她當縣委書記的爸爸連同縣長，也都拉出來批判的消息一告訴馬校長，馬校長一聽，就驚訝得半天沒發言！最後他對高蓮流着淚說：“高蓮，你爸爸可真是個好人啊！俺倆同窗多年，俺最了解他，想不到今天他也跟俺一樣遭到如此的批判！他太怨啊，太怨！”

　　高蓮是高書記的獨生女，因為她爸爸和馬戰的父親是老同學，相處從來都十分要好，關係始終不一般！他們就讓高蓮和馬戰從小就訂下了親，長大后又讓他倆一同把書念！可今天，也不知為什麼，馬戰竟然就變成了個這般翻臉不認人的畜生！竟把自己的親人都當成仇人看！

　　高蓮對年邁的爸爸遭到如此的屈怨，就感到十分同情和可憐！她天天去安慰她爸爸，陪他交談，要他一定要挺住！說：“您為革命作出了那麼大的貢獻，打死俺也不信你會反對黨，反對毛主席！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恁對黨對毛主席的一顆忠心日月可見！-----”

　　高書記每次聽到女兒對他這樣相勸，他心中就好象吃了個定心丸！他總會對女兒說：“蓮，俺對黨，對毛主席的這顆心天地可鑒！俺決沒二心啊！可馬戰他們要說俺是反革命！俺也無話可談！他們要這樣說那就讓他們說去吧！將來事實將勝於雄辯！總有一天會讓他們知道，到底俺是個什麼樣的人，到底是誰反對黨，是誰反對毛主席！是誰擾亂社會治安！絞得天下大亂！----”

　　馬戰見高蓮這些天不理他，他就惱恨在心間！他就立馬就把高蓮從‘造反司令部’里開除出去！又把高蓮從‘紅衛兵’組織里將她罷免！還給她叩上頂反革命家屬的帽子，不准她再參加大會批判！而高蓮這個好女孩卻不以為然！她覺得馬戰這個混蛋這樣對待她，早晚會有後悔的那一天！

　　事實真沒出高蓮所料，時過十年之後，文革一完，高蓮的爸爸和馬校長都又官復原職！冤案得到了徹底平反！馬戰這個跳樑小丑，最終露出了他那醜惡的嘴臉！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高傲自大！目空一切了，最終混得像只找不着窩的喪家犬！在人面前搖頭擺尾，他那兇惡的臉從此再也不見！馬校長再也不把馬戰當親兒子看！馬戰那時已經三十多歲了，至今他連個媳婦也沒娶上，他仍然還是個光棍漢！

　　有天，馬戰來到縣委大院，想去找高蓮；可他覺得自己沒臉見高蓮；也不敢她家的門，只好蹲在她家門外邊；他一不敢叫，二不敢喊！只想等高蓮出來能見她一面；可高蓮出來后，她一見是馬戰等在她家門外邊，她扭臉就走了過去！就好象沒看見馬戰！她不想理他那股子煙！

　　馬戰見高蓮不理他，就又慌忙過去將她攔！並雙膝跪倒在她面前！求她說：“高蓮，俺以前錯了，求求你能不能原諒俺？咱還能不能再好好談談？再破鏡重圓？”

　　而高蓮卻回頭就說：“咱免談！俺從來就不認識你馬戰！”

　　高蓮的爸爸在屋裡一聽見，就走出門來問女兒：“蓮，你是不是還願意跟他再談談？”

　　高蓮說：“爸！俺從此再也不願跟他談！俺將來就是嫁給個瞎子，聾子，瘸子也不願嫁給他這樣的混蛋！”

　　馬戰聽高蓮這麼一說，他就惱恨在心間！心想：‘走着瞧，那俺就把你再找的男朋友腿打斷！就叫你嫁給個瘸子看你怎麼辦！’

　　從那起，他就天天總想報復高蓮！直到有天他真的看見，高蓮領着個男朋友去逛公園，他就隨後跟在他倆身後面；他還沒等高蓮和她的男朋友發現，他就冷不防地在他們身後面，朝高蓮的男朋友雙腿上恨恨地砸了一磚！一下將高蓮的男朋友砸倒在地上面！而後他拔腿就竄！當高蓮醒過神來才發現，竟然是馬戰這個混蛋所干！於是她馬上用手機就報了警！又撥打了120！當醫院的救護車趕到后，就立即把高蓮的男朋友送到了醫院！經搶救，人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卻發現，她男朋友的兩條腿都粉碎性骨折！下腿骨全裂斷！雙腿無法動彈！也不知下半身會不會癱瘓！

　　當公安局接到高蓮的報案，就立即趕赴現場，經過多方搜捕、排查，破案，最終將馬戰抓捕歸案！

　　法院經過審理，馬戰以故意傷害罪判處他有期徒刑十年！並陪賞傷者二十萬元！可叫馬戰陪賞，他哪有錢？還得由他父親馬校長往外掏錢！他父親真不想問他兒子這個混蛋的事！可他覺得不問又不管！他只好向人家借了二十萬元交給法院；氣得馬校長几天也沒吃飯！他恨不得將他兒子槍斃了，他也不心寒！

　　在高蓮的男朋友住院期間，她陪她的男朋友天天守着他淚水不幹！她恨死了馬戰這個混蛋！是他造成了給她心靈上的創傷！是他給她的男朋友造成雙腿不能站立，無法動彈，痛苦不堪！她恨不得一刀子穿死這個王八蛋！

　　高蓮的男朋友經過半年的治療，算漫漫好了一點！但，還是不能站立，不能走路！後來，讓人扶着他才能漫漫站！又過一年後，他自己才能漫漫能走路了，算最終康復了！但，他雖然能漫漫走路，可他走起路來卻是一瘸一拐地特別難看！

　　後來高蓮還是最終和這個男朋友結婚了！可當高蓮每每看見那男孩這般一瘸一拐地走路時的樣子，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可她雖然很難受！但她心裡還是很喜歡！她喜歡的是，她又找的這個丈夫終於可以走路了！而在她眼裡看着他走路難看的樣子，雖然她心裡也確實感到很難受！但她又認為，她就是嫁給個這樣的瘸子，也比嫁給那個沒心沒肝，讓人看見就心煩的馬戰心裡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