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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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本文為原創都市小說,獻給打拚在深圳的農民工。
當籌措滿志的來到一個嚮往的城市,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時,漸漸地你發現你的理想與夢想在現實的面前顯得是如此的卑微。慢慢的失去了方向,人生變得迷茫。頹廢在市井街巷的某個角落,開始了混跡生涯。。。
-------------------作者:丁國建
第一章
郭富帥又從那家大排檔辭工出來了!
人家說郭帥富是條混世大魔王,看來是有點兒道理。這傢伙蛇頭鼠眼,哪象個實心眼死塌地的打工仔,倒有點象街頭的二流子,整天吊著那個窄雞膀子,蹦着那個死驢黃面臉,撅着那個比猴子還乾瘦無肉的扁腚子,在寶安大大小小的工業區和村落市井的街巷之中晃蕩,東討一餐飯西借一瓢宿,還四下里向老鄉親戚朋友借票子索要鋼鏰兒,欠下的無頭債一屁一屁的,連陰槽地府里的野鬼見了都覺得討嫌,更何況是人。
可郭富帥卻無所謂。他還是老德性,蹭飯借宿索鋼鏰,到處蜻蜓點水天女散花,好象一切天經地義。
郭富帥的娘為郭富帥的德行可謂操幹了膽汁,經常用食指點點着他的眉心罵王八,可郭富帥的后屁腚一離開故鄉的老娘,前胸一貼到寶安的窩巢,老毛病又犯上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螞蝗變不了吸血。
這年仲夏,郭富帥剛在一記大排擋幹了一個星期的炒手,就向老闆討要人工,老闆扯起泡魚眼斜乜着他,說這個老闆你來干,我給你打工!打燈籠照照看,哪間廠哪片店不是兩個月後才拿工資的,壓一個月的糧草是老規舉,這個老規舉皇老子都不能破。現在你還沒把我檔口裡的鍋鏟拿捏順當,盤勺碗碟還生撅撅的,就討起票子來了,沒門道!郭富帥說老子不想在你這兒干雞巴炒手了,你佛爺就行行好吧,把這個星期的賣命錢給我滴噠結了,我給你老燒高香也行擦屁股也行,反正是一輩子感你的大恩戴你的大德,把你當祖宗一樣供奉着磕着響頭也行!老闆可不吃郭富帥的那一套虛軟羔子,一聽郭富帥決計要走人,臉霎時就黑硬得象塊鐵板,無論郭富帥的嘴巴子抹了多順溜的油膏,都撬不動老闆那塊死巴巴的鐵板兒。郭富帥一氣之下砸爛了一隻炒菜的鐵鍋,又把一隻鏟勺子咣哐一聲扔出街頭,剛想抽鋪蓋走人,就被老闆聞訊趕到,抄起砧板上的排骨刀舉頭追來,郭富帥只來得及收拾好一條底褲,餘下伴他打工的行當一概撇下,就撒開四蹄,晃起兩條麻桿胳膊,飛碟一樣射出大排檔,消失在迷暈陣一樣密貼貼的市井街巷中。
又一次變成了無業游民!這是郭富帥第N次變成無業游民了!郭富帥每年都要犯幾次這種無業游民的把戲。他混跡打工江湖顯然跟別人不走一條道道,別人實心眼一條筋忠心不二在一個地方耗青春,一鎚子一鑿子地撬錢摳錢,他卻象八路軍的游擊隊員一樣,東炸一傢伙西放一排炮,進進出出,游遊盪盪,跳槽勤得象大款換二奶,嫖客揀雞婆。一時間找不到工作,斷了頓接不上香火,就淪落街頭做二流子,蹭飯借宿索鋼鏰,後來又升級為賭嫖扒拿敲竹杠,真正成了市井無賴之徒。這次老鄉求神拜佛,將廚藝只有半吊子水平的郭富帥弄進一間大排擋做掌勺的炒手,誰想這冤鬼又因為受不了大排擋一天十幾個鐘的長時間煎熬,說不幹就不幹了。
郭富帥在鄉下的老娘,聽老鄉說郭富帥又跑出了街頭在老鄉圈子中演老把戲,氣得腦門好象穿了個窟窿,呼呼直噴黑煙,熱線電話當天就蹦躥到郭富帥的耳殼邊,話筒里老娘象砸石頭一樣將郭富帥砸了個狗血淋漓,可郭富帥卻笑眯眯地向娘陣述着:娘,那家大排擋是家索命吸骨的大魔窟‘榨油廠’哩,一天崩臉撅腚的打鬧十幾個小時不打緊,還連個睏覺放鋪蓋的地方都騰不出來,你兒子每天深更半夜下了班,只得在廚房的旮旯里打臨時地鋪,老鼠咬耳朵蚊蚋叮屁股,這哪是人混的地方!老娘心痛兒子,聽兒子這麼一說,心頭的猛火雖然被泡沫滅火器射息了,可兒子總象塊割不掉的毒瘤,懸在心尖上,刺得她從頭到腳都是抽筋剝骨的尖痛。
郭富帥光身離開大排檔,剝了老底也榨不出一頓飯錢的子兒,只得東顛西顛,到處弄票子索鋼鏰,卻是運氣不太穩妥,連連撞了閉門羹,碰了鼻子灰。那些散落在寶安含辛茹苦謀稻梁的鄉鄰近親,碰見郭富帥就好象遇見了大白日顯靈的冤魂鬼一樣,呼爹喊娘的到處找洞鑽、尋路逃。因為他們不知第N次遭到郭富帥的敲詐耍騙了,索去的錢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給呢,郭富帥必瞪起雷公眼,臉一沉,反過來喝罵人家:咋?慌着不還?都是鄉里拐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能逃得去美國?可他們發覺,郭富帥只要索去了錢,實際上逃得比美國還遠!年節時回鄉不小心路頭上打了個照面,郭富帥卻是心不跳耳不熱,照樣沒事一樣與你打哈哈擠馬虎眼,可就是絕口不提還錢的事,如果你提起,他又必是雷公眼一瞪,臉一沉,毫不客氣地翻臉說:咋?慌着不還?都是鄉里拐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能逃得去美國?
郭富帥這回顛斷了腿骨,愣是討不到一個鋼鏰子兒,眼看就要斷頓受餓,只得將牙槽一咬,硬着頭皮向自己不怎麼喜歡的契妹葵花搬救兵了!
第二章
契妹葵花是個醜女,麻子臉,羅鍋背,身高一米四零,是個侏儒。當年郭富帥淪落街頭、斷炊缺米的危難之際,醜女葵花曾用自己日夜加班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無數次救濟過鄭哭。郭富帥為了更好地利用葵花這把遮陽傘,就主動認了葵花做契妹。郭富帥知道葵花喜歡他,如果不是因為葵花喜歡他,不要說拜把子的契妹,就是打一個屁眼崩出來的連襟胞妹,也不可能把票子一撂一撂地往郭富帥身上這個大窟窿砸。可問題是郭富帥一點也不喜歡羅鍋背麻子臉的葵花。郭富帥生得雖然談不上一表人材,可高粱杆子一樣的身骨上卻吊著一顆眉是眉臉是臉的板寸腦殼,這與矮銼醜陋的葵花湊在一起就象白面饃和臭狗屎的組合。所以郭富帥儘管在老鄉的圈子臭名昭彰,那些時尚的打工妹總是視他如猛虎野獸,從來不敢有人向他拋過一絲愛的媚眼,可他也決不做飢不擇食的餓鬼,連二百五十流都算不上的葵花也肯下手採摘。他只想利用葵花對他長往不變的痴情,在落難之際求得一根救命的稻草,以便抓捏而已。可葵花最近早已窺出了他的行頭,票子往來不再有先前的爽朗大度。郭富帥如果不是馬死落地行,才不會再去求葵花,走這條男情女愛弄不清辨不明的獨木橋。
醜女葵花在一家電子廠打工。電子廠陰盛陽衰,楔入裡面的幾個男人個個成了稀罕動物,聽說連值班的臭老頭都可以包上二奶,象葵花這樣醜陋的女侏儒,六十好幾的保安大爺都有條件愛理不理。郭富帥正是捏着這把命運播弄之劍,老是來纏繞缺少男人氣滋養的葵花。一見到葵花從廠大門口出來,跳上一輛歌手一樣怪叫着的爛單車,風風火火地往出租屋裡趕,就攔腰截個正着:“契妹,認不得契哥了?”葵花一個急剎制崩下車,站定,眼見是,郭富帥睛火球一般亮泛起來,驚喜道“:契哥,是你!”“好契妹,久不見面,人靚得都賽西施了!”郭富帥的嘴巴好象抹了蜂蜜,溜出的話頭都甜絲絲的能浸出糖水來。葵花二十六七快奔“三”的女孩了,整天泡在車間線拉這個狹少的醬缸,青一色的女人味,現在嗅上男人久違的葷腥味,有點兒暈眩和飄忽,本想撲上去靠在人家的肩膀上拿出小豆芽葉一樣的碎拳頭衝撞人家的胸膛撒嗲,可一聽郭富帥那句“人靚得都賽西施”,就打了個愣怔,知道郭富帥又來敲票子了!郭富帥每次來敲票子,都會甩出這句行頭話,有點象黑社會接頭用的暗語。“又出廠了?”葵花第一次黑着麻子臉問。“是哩!”郭富帥耷着腦袋,鼻子以下的部件全都埋入了秋衣深藍色的領子里,只露兩隻鼠眼打探着苦菜花的臉。“又缺錢花了?”“是哩是哩!”郭富帥愉快地點着頭。以往的經驗告訴郭富帥,只要你愉快地點着頭,葵花臉上的麻子粒就會變成一個個嘴巴,立體地笑起來,只要麻子粒一笑,票子的事就會水到渠成。可這次卻犯邪不靈驗了,葵花臉上的麻子粒沒有笑,而是盪成一片片烏雲,好象還扯起了黑雨。“怎麼,手頭緊了?”郭富帥終於忍不住葵花臉上那片片沉默的烏雲和黑雨,扯着誇張的假笑,問。“是呢!發的工資都郵回家了!”葵花淡淡地說。郭富帥皺起眉頭,哭喪着臉哀求說“:契妹,你行行好吧,我兩天沒吃過飯了!要不,你向工友借點兒?”葵花為難地說:“契哥,你以為人家象我,說借就借?”說完,推起那架銹跡斑斑的“歌手”爛單車就走。郭富帥一把扯住單車的后尾架,不讓葵花走。葵花惱了,轉過腦袋嗔道:“契哥,你別怪我見死不救!你那一次不是死貼了地才來找我!有錢花的時候,你鬼影不見一個!這一次我是鐵了石心腸不理你了!”說完眼角竟盈盈飄出一線淚痕。郭富帥看見葵花的眼淚,心象被針尖蜇了一下,手不自覺地鬆開了尾架。他看看天色,夕陽西墜,黑夜擴張,心裡不禁有點焦躁。他娘的,今天的手氣也忒差了,跑了大老遠的水腳路,不僅救兵搬不了,還可能面臨露宿街頭的慘景。聽聽那蕭瑟如古錚般的厚硬秋風、一掠而過所漫捲起的沁人寒涼,郭富帥再度將牙槽一咬,扯住葵花單車的后尾架,說:“契妹,今晚契哥沒錢住旅館了,你的床就借我睏一覺吧?”葵花知道郭富帥索錢蹭宿往往是一條龍的,只是想不到他竟然蹭到契妹的床頭來。但想到郭富帥今晚走投無路可能露宿街頭,便淡然一笑,說“:好吧,今晚你就住我那兒!”“那你呢?”“我去找工友投宿。”可那一晚葵花沒有找工友投宿,她和郭富帥聊着聊着就摟到了一塊,之後兩人又衝動地干起了那苟且之事。第二天郭富帥臨走時,葵花還是把身上僅有的三十塊紙票和幾塊鋼鏰兒一起遞給了郭富帥。郭富帥把錢拴進兜里,想起昨夜竟然一時犯了糊塗把葵花給辦了,真是後悔不迭!
第三章
郭富帥在契妹葵花處搬不到救兵,只得就近篩選了兩個老鄉,開明車馬地向他們敲起竹桿來。可是那兩個老鄉都不是個善茬兒,紮起馬步與郭富帥耍起了拳腳,郭富帥一敵二玩不轉只好落荒而逃。後來在一個遠房親戚的帶協下,郭富帥投奔了在羅湖開電話亭的表弟秦漢。
秦漢的電話亭用木板房搭建在路邊,大小隻有六七尺見方,後面是一個繁華的傢具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郭富帥晚上蹭着表弟秦漢,蜷曲在木板房那片雞籠子大小的地板上,沉沉死睡,白天則到處遊盪,無聊時找人搓搓麻雀,玩玩桌球,甩甩牌九,挑逗挑逗馬路上過往的獨身美女,偶爾也順手牽羊,爬牆越室,幹些雞鳴狗盜之亊,還時常跑到傢具城附近的“人肉市場”,白佔便宜摸人家“企街女”的“肉彈”,日子真是過得比神仙還風流快活。
郭富帥認為那些乖乖地在工廠里耗青春的打工仔打工妹,都是一等一的大傻痴!只有他自己是個生理各方面都正常的人。他常對人說,混什麼混呀,打工江湖上,都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傻瓜才去鑽這個狗籠牛皮套!對於那些鑽狗籠牛皮套的傻瓜,郭富帥瞧不起且心懷恨怨,所以他向那些在人家屋檐下低眉屈膝、拼着爛命掙錢的老鄉,敲起竹桿來總是毫不手軟!他認為天下的打工仔打工妹如果都象他那樣牛氣,現在喝西北風的不是他,而是那些象吸血鬼一樣刻薄的老闆們。
眾人皆醉我獨醒!郭富帥常常拿出阿Q的精神給自己發嘉獎令,自是洋洋自得,遺世獨立。
這一天,天氣晴好,陽光象碎銀,灑滿木板房的屋頂,又從拼湊的木板罅隙中閃進來,切割着郭富帥懶洋洋的一身瘦肉。郭富帥打了個呵欠,看看鐘,十點,也該起床了!穿衣洗漱,收好鋪蓋,把幾部公用電話從柜子取出擺成直線,然後把頭坯斜歪在一張木椅上,眼珠滴溜溜地等待着顧客上勾。
前幾天表弟秦漢的老婆在鄉下鬧離婚,後院起火,秦漢二話不說將電話亭扔給郭富帥照看,就毛毛躁躁地回鄉救火了!
沒有了表弟秦漢的看場,郭富帥好象從牢子里放出的犯人,神仙得渾身每一根骨絡都透着舒坦。他現在整天蹾在電話亭,不斷地乾著敲詐勒索、抽撈油水的勾當,狠心得象只天狼。那些被他橫敲一氣的顧客,狠不得將他剁碎扔到茅廁里。郭富帥哭是誰?郭富帥是瘋子,是一觸即發的炸藥引子,誰敢惹他?
誰也不敢惹他!
終於有一個顧客上勾了!是一個搪爆炸頭的黃髮後生仔,鷹鼻虎眼,一臉橫肉。可郭富帥不管他是皇帝老子,就是照敲不誤。
“多少錢?”黃髮後生仔打完電話后,問。
“五十,”郭富帥朝小夥子的臉盤晃出一個五指豎直的巴掌。
“什麼?你再說一遍,多少?”黃髮後生仔好象被人生生捅了一刀,差點沒有昏死過去。
“五十!”郭富帥黑下雷公臉,語氣迅間轉為凌厲粗硬,象一塊尖尖的花剛岩隧石。郭富帥是想利用這種鋒猛的氣勢將對方壓倒,從而使對方乖乖就範。這種牛逼曾使他累累得手。
可是今天這個顧客顯然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兒,只見他虎眼一橫,被人掏了褲襠的物件般急吼起來:“搶銀行呀?幾秒鐘的本地電話五十塊?要不要我給你開一間電話亭?”
“廢話!美國總統都聽到了你的電話了,還本地!你給不給?”郭富帥璫哐一聲抽出撂在腳底下的切菜刀,晃得象貨郎鼓,寒光霎時罩滿木板房。
“我不給呢?”黃髮後生仔並沒有被郭富帥的菜刀給嚇倒。
“還用說,卸完膀子卸大腿!”郭富帥說得一點不象開玩笑,語氣之陰沉,之詭吊,令人頓覺寒煙四起。
好漢不吃眼前虧。黃髮後生仔刷地從兜里掏出張五十元的紙幣, 扔到郭富帥的臉上, 將牙根咬爛了般說:“龜兒子你等着!”然後火藥桶一般滾入碎銀般的陽光里。
郭富帥朝遠去的火藥桶飛出幾口唾沫,得意地冷笑着:哼,老子是野狼嚇大的!可還沒等他唾沫里臭烘烘的酸味味被陽光蒸發掉,黃髮後生仔就帶着四條惡漢猛撲過來。其中一個黑臉痞子手執一支鳥銃,牛卵大的黑槍口撂上郭富帥的後腦殼,硬邦邦冷森森的。喉郭富帥口呼啦一聲躥起一股寒氣,好象北極的冰川滾入了木板房。
叭叭,黃髮後生仔的蒲扇掌左右開弓,將郭富帥颳得兩眼金星罩地,腦漿崩出了耳窟窿!可郭富帥不敢輕舉妄動。黑臉痞子的鳥銃正緊緊地戳着他的頭皮,把他硬撅撅的頭皮戳得起了個窟窿疤印,郭富帥再傻也知道此刻冒犯不得,否則鐵砂一噴轟一下他的小命就得到閻王爺那兒報到。郭富帥還不想死,他才三十多歲。
“錢呢?還給老子!”黃髮後生仔惡狠狠地,又給了郭富帥幾丫踢襠腿。
郭富帥捂着陽物痛呲着牙將錢還給了黃髮後生仔。郭富帥以為退掉票子就穩妥順當了,可他想得太美氣了,他今天撞上的是黑道上的哥級大腕,心狠手辣鐵面無情。哥級大腕接過票子后,竟然還抽出一灌子汽油,將木板房澆花一樣澆了個團團轉,然後轟地一鳥銃朝郭富帥老表的那幾砣飄着汽油味的盒子電話放了一炮,揚長而去。
看着劈哩拍瀝迅間被大火吞沒的電話亭,郭富帥蹲在地上,象死了爹娘一般嚎吼起來。
第四章
郭富帥為躲避表弟秦漢的咆哮,竟然躲回了陝南的老家,深居淺出,過起逃犯一樣的隱居的生活。
郭富帥光着屁股回鄉,渾身褪光了雜毛也拿不出一個子兒,“啃老族”是銅鐵的事,這自然免不了遭到老娘尷尬的絮叨。不過郭富帥的耳膜早已磨出了一層老繭,修練到了刀槍不入、鹽油不進的境地。只恨這閉塞的鄉下物質生活太貧乏,毎天窩窩頭伴辣椒,簡單蒼白得就象古人的一簞壺一瓢食。郭富帥有點懷念珠三角火熱的生活。
這一年深秋,禾漆泛綠, 壯稼飄香。一個不幸的消息撞懵了郭富帥的腦瓜:契妹葵花懷上了鄭哭的種子!並且翻柜子里的棉大衣般將郭富帥從陝南的老巢中翻了出來,打斷了他隱居的悠閑生活。郭富帥後悔得腸子都靑了,五指箍住胯下的牛卵狠勁地抓捏,恨不得將這淫邪的罪惡之源捏雞蛋般捏碎!郭富帥雖然三十朗當歲未得婚娶,可他寧肯打光棍當杆子司令,也不肯娶契妹葵花這個醜女侏儒做壓寨夫人。在他的夢境中,自己的壓寨夫人應該有章子怡一樣的魔鬼美貌。雖然這是白日做夢,可郭富帥喜歡做這種無邊無腦的白日夢。
面對葵花墳頭一樣尖銳的肚腩,郭富帥一百個不肯承認。他說:“你。。。。。。你不能冤枉好人!你想想,你有沒有跟別的男人播過種?”
氣得契妹葵花溫柔的秀髮一根根豎起來,變成一支支尖硬的鋼針,刺着鄉野間攪盪不安的空氣和舞蹈的陽光。
“你不認也得認!是誰的種老娘還不清楚?清楚得比包公斷案還清楚!老娘這回是十頭水牛牯也拉不走了!老娘就是要變成了一條螞蝗賴你纏你吸你!”對於郭富帥這樣的無賴,醜女葵花知道只能以毒攻毒,就是比郭富帥更無賴!
小無賴碰上大無賴,郭富帥那個狼狽相,那副哭喪臉,好象一隻跳蚤跌入了油鍋。
郭富帥的老娘這時候出現了!她卻笑得象只佛婆,只見白磣磣的排骨牙不見棗核樣的眼珠兒。她太暢爽太解氣了,送上門邊的媳婦兒,還二添一作仨現成貨,真是美氣得比揀上金元寶還要舒展燙貼哪!這些年郭富帥因為是塊泡了屎水的鵝卵石,又硬又臭,撂那兒都嫌硌腳,老娘一直鬧着飢荒怕郭富帥閃光棍,現在媳婦是糊上門板上的毛主席像,撕也撕不走,她能不美氣?媳婦丑是丑點,婑銼點,可女人嘛,能岔大腿放屁崩娃兒不絕後就美氣了!
當下郭富帥的老娘扯起穆桂英破敵陣時的尖嗓眼,對郭富帥吼道:“郭富帥,這媳婦你不要也得要!不要你索性連老娘也不要好了!”
郭富帥一梗脖子,陰陽怪氣地說:“想要你要!你們搞同性戀好了!”
老娘嘩啦一聲呼搶起來,好象天崩地塌。老娘還找到一根繩子,要弔死在郭富帥的眼皮底下。
郭富帥傻了眼,老娘以死相逼,暴烈得象頭失控的母狼,郭富帥只好認龜孫硬討了契妹葵花作媳婦。
郭富帥結婚時放了幾撂掛炮,想不到崩崩的響聲卻招來了一個失魂的瘋子——郭富帥的表弟秦漢!
秦漢黑着臉盤,把剩下的掛炮通通砸啞了!他砸完掛炮又要砸郭富帥,郭富帥扔下新郎帽子,撒開腳丫鑽入一條臭沆渠里,象八路軍一樣埋伏起來,渾身卻溜稀得象只泥湫。
最後是醜女拿出了自己這些年打工的積蓄,把失魂的瘋子秦漢收拾妥當。
崩第五章
轉眼又是一年的開春。伴隨着春氣的漫延和壯稼秧苗的抜節發芽,郭富帥的女兒也哇哇降生了!
添了一個人丁就得添一個吃飯的碗。醜女葵花看着豆芽一樣鮮嫩的女兒,卻一點也笑不開來。郭富帥因為一直痛恨打工江湖上的醜陋而不願隨俗南下深圳打工,所以家中經濟一直拮据如旱水之魚。葵花早先的積蓄為了替郭富帥擺平瘋子秦漢,已經全塞了窟窿打了水漂。現在家中的灶鍋面臨斷飲無米之危,葵花不得不威逼郭富帥南下打工。葵花經過鄉間苦難生活磨盤的歷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火筒婆,脾氣差得就象染上了雞瘟,敢擰着郭富帥的耳殼給他涮河東獅吼,上母夜叉大鬧後花園。葵花人矮銼聲音卻尖厲,弄得郭富帥幾次想將葵花剁碎扔到河裡餵魚。
“郭富帥!你個瘟豬!混世大魔王!你咋不去扒拉些票子回來!你斷手斷腳啦!你死絕啦!”
“郭富帥!你是不是神經錯亂了!神經錯亂了就找醫生啊,別混在世上只管吃乾飯!”
毎當這時,郭富帥總是兩手一攤,無奈地說:“找不到好廠呀!一般的廠,混不得呀!”
葵花最聽不得郭富帥這句話,他覺得郭富帥的弔兒郎當無不跟這句話的內涵有着千絲萬縷的瓜葛。姑奶奶的!別人也是人你郭富帥也是人,別人混得你卻混不得?你郭富帥哪一兩雞巴肉比別人貴族?還不都是幾撮豬尾巴樣的雜毛!都是牛卵!所以那天葵花竟然腦門上冒出了青煙,胸脯爆炸一樣撲過去扇了郭富帥的一個耳光子!這把一向壓抑得象龜兒子一樣的郭富帥給惹惱了,他呼地炮彈一樣射過去,把矮小的葵花放倒死死騎在胯下,巴掌象小孩子夏天給剛從外面賣苦力回來的爺爺搖蒲扇一樣,在葵花的麻子臉上劈啪亂搖,把葵花麻子粒裡面白溜溜的肉粉都搖濺了出來!
郭富帥出了口惡氣,拍拍屁股一縷青煙一樣飄回了寶安,重新過起以前那種蹭飯借宿索鋼鏰的浪蕩生活,懶得受葵花好象提前更年期來臨的刨尅。
後來無意中在街頭結識了白髮魔女婷婷,就覺得夢境中的魔鬼美女終於在生活中出現了。婷婷是個個性十分張揚的新潮女性,染白髮塗口紅,還把眉描得象兩辨狗屁股。她青春亮麗,美氣奪人,郭富帥一碰上大腦就暈浪了!
婷婷與郭富帥一樣,對打工江湖深惡痛絕。她不喜歡每天十幾個鐘頭的線拉生活,不喜歡沒日沒夜的通宵加班,不喜歡被主管拉長們呼五喝六、象狗一樣任意謾罵叫囂,也不喜歡工廠里刻薄得近乎無情死板的規章制度,不喜歡潮濕骯髒的大集體宿舍那搖搖晃晃的碌架床,不喜歡大飯堂那嗅不到一點肉腥味的糟糕伙食。。。。。。
而且婷婷與郭富帥一樣,不斷跳槽,不斷失業混跡街頭。她渴望找到一間理想的工廠,然後一直幹下去,直到終老。可是她一直找不到這樣的工廠。她很失望,就有點自暴自棄,常常將自己弄得象個泰國人妖一樣,穿露臍裝敞乳溝,逛迪廳唱卡拉ok,打遊戲網上衝浪,撲溜冰場打群架,還大街嘬嘴吹哨子,勾引過往的單身男光棍。。。
我是女流氓我怕誰?這是婷婷經常掛在嘴巴上的口頭禪,也是她遇事墮落給自己壯膽的一貼良藥。
我是男流氓我怕誰?郭富帥在婷婷面前,也喜歡標榜自己,跟婷婷比流氓大流氓小。兩個臭流氓混在一起,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愛得死去活來、白天黑夜拚命性交外,還不斷合夥幹些蠅營苟狗之事,以應對身無分文的尷尬日子。
郭富帥有了婷婷,天天摟着抱着啃着可心的美人兒,早把鄉下的媳婦葵花忘到爪哇國去了。有時他也偶然想起葵花,覺得葵花與婷婷相比,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婷婷狂放不羈,葵花八卦老辣;婷婷象仙女下凡,葵花象豬八戒投胎,兩人用鎌刀勾也勾不到一塊呢。
直到有一天葵花抱着女兒南下寶馬向郭富帥討要生活費時,將他們捉姦在床上,郭富帥才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個有婦之夫!
第六章
被眼前的場面驚呆了!郭富帥一直宣稱自己是個處男,卻原來是個拖着油瓶的有婦之夫!
婷婷差點拿起一把剪刀,將郭富帥的陽物剪斷。但轉念一想,在這個物慾橫流、唯利是圖的打工江湖,與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畢竟不多,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一頭白髮簌簌發顫,笑得眼淚忽然象霧雨一樣紛飛起來。
郭富帥扯起的褲頭幾次被婷婷的笑聲顫了下來。他內心象被人塞入一團豬毛一樣惱怒異常。好不容易勒好褲頭的扣子,郭富帥突然象從瘋人院逃出來的瘋子一樣向葵花撲將過去。他認為是葵花攪稀了他和婷婷暴風驟雨般的曠世熱戀。
葵花放下女兒,更象一隻咆哮的母虎般與郭富帥麻花繩一樣纏扭起來。尖叫聲、拉扯聲、喝罵聲,雷公公撕破雲層一樣衝撞着天空和大地。
婷婷卻覺得自己在欣賞一部精彩的故事片。後來是一個嬰兒凄厲的哭聲使故事片不得不中斷了下來。氣結交加的葵花抱起女兒,狠狠地剜了婷婷一眼,又輕蔑地看了看郭富帥,就無聲地消失在寶安燈紅柳綠的夜幕下。
葵花回陝南將女兒托給家婆照管,就神秘地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只留下滿地傷心欲絕的履痕。
日子湯湯如流水,一切依舊。愛依舊,恨也依舊。
打工江湖更依舊。
只是兩個流氓,無端在午夜的夢回里,添生出一種悵悵的迷惘。對於愛、對於將來,對於理想中的工廠,一切的一切,都象霧霰一樣飄忽,難以捉摸。
儘管他們都在苦苦追尋,在苦苦等待,以他們放蕩不羈的方式。別看他們外表弔兒郎當,一派邪魔妖氣,可他們的內心,比誰都渴望有一份體面而理想的工作,渴望有一間飄滿人性溫情的工廠容納他們,讓他們把青春熱血灑在暫短的人生路上,掙錢,安家,寬天下。
可是現實的一切令他們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們只有選擇淪落街頭!
遇見婷婷,郭富帥有如寒冽的冬夜中邂逅一盤炭火。長期以來,郭富帥忱孤擁冷,凄清悵惘,而婷婷的愛和身體,是一盤可以取暖的烈焰。婷婷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過,面對日漸涸歇困頓的日子,他們感到痛楚迷茫,開始懷疑已往歲月所走過的人生旅途。這樣瘋瘋痴痴、無頭無尾地把戀愛搞下去,沒有麵包也沒有牛奶,會有結果嗎?這樣等待尋找下去,理想中的工廠,會出現嗎?
何況他們當中還橫楔着一個葵花!
有一天,郭富帥從街頭遊盪回頭,抱着婷婷就要做愛。可自從葵花把他們捉姦在床之後,婷婷雖然也與郭富帥做愛,可是卻缺少了以往的激情,象一樽冰涼的木乃尹。這一次婷婷竟然煩躁地將郭富帥一把推開了。
天沒錢吃飯了,你還有這麼好的精力?”婷婷嘴角充滿了嘲弄。
“親愛的,就是死,咱們也要交媾着死!”郭富帥眼裡燃燒着烈火,渾身充滿法國香水一樣的浪漫情調。
可是婷婷卻不買郭富帥的帳。婷婷命令郭富帥天黑之前必須外出弄到一點吃飯用的票子。她已經翻箱倒櫃,卻依舊扒不出一個子兒了。郭富帥更是光桿得一勺子見底。
郭富帥領命而去,再次外出。只是褲襠拱翹翹的,一直頂到街頭才肯降落。這一次郭富帥再次無功而返。
婷婷冷笑數聲,披起外套親自出馬了。
但想不到婷婷出去之後,卻再也沒有回來。她因為涉嫌到酒樓買淫,被警方實施的一次掃黃行動中抓獲,要牽送到一個遙遠的山區勞教。
郭富帥再次見到婷婷時,是在那個遙遠山區的勞教所。昔日風姿卓約的白髮魔女婷婷,脫了水般盈瘦包骨,美艷不再,令郭富帥陡感世事的滄桑和無奈。
郭富帥從勞教所回到深圳后,卻又突然遭逢老娘抱着女兒露露撞上門來。老娘痛哭流涕,泣訴葵花失蹤之謎。郭富帥此時才想起那天廝打之後葵花無聲離去,卻也想不到這個苦命女已下決心不再踏上歸途,頓時心如刀剜,萬鑽穿心!
儘管郭富帥不喜歡葵花,但葵花寬厚勤勉,隱忍顧家,對他這個邊緣人累累救濟,不舍不棄,在郭富帥內心凊醒的時候,她依舊是一座豐碑。
女兒露露的哭聲突然破空而來,竟然是撕心碎裂的。女兒的哭聲是思母之哭,也是飢餓之哭,象一隻被遺棄在茫茫荒野上的羔羊。郭富帥第一次認真地審視了一眼老娘襁褓中的女兒,發覺女兒很漂亮,樣子楚楚可憐。由於沒有奶水和充足的營養,皮包骨頭,臉呈臘黃,兩眼無光,此刻正蹬腿揺手,哇哇嘶叫着渴望食物的哺喂。
郭富帥腦子轟然一聲,好象被巨石砸了一下。女兒自降生以來,郭富帥從未認真審視過一眼。今天當他的目光第一次觸及女兒饑饉的面龐時,一種人性的光輝,象烈夏的太陽一樣,覆蓋了他的靈魂,把以前那些所有的固守,所有的堅持,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尋找和等待,通通擊成齏粉!。。。
郭富帥工作了,不管多累多髒的活兒,只要有錢工價高,郭富帥就義無返顧地撲上去。
並且郭富帥還通過各種關係,在深圳開始尋找葵花的下落。他相信始終有一日,會將葵花找到的。
一個春暖花開的陽日,郭富帥再次來到邊遠的勞教所探望婷婷。郭富帥將這一年所有以血肉之軀換來的積蓄,都留給了婷婷,然後一聲不響地,告別了婷婷。
郭富帥回歸到一個普通農民工的行列,象中國數億背丼離鄉的農民工一樣,在轟轟烈烈的打工江湖上,在突飛猛進的時代列車上,長年累月默默地揮灑着青春和汗水,以養家,以糊口。。。。。。
郭富帥租住在寶安一個小鎮的出租屋裡,四周是堆疊的工廠和商鋪、高樓與大廈,繁華宛如古時的京都。郭富帥每於夜深人靜、月掛銀空之際,面對層層迭迭火樹銀花的輝煌,就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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