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刀

　　刀。

　　戰刀。

　　在秋天的曠野上。

　　黃葉滿地，從草叢裡傳來葉子顫抖的聲音。夕陽噴着火，像他的沒有閉住的眼。他的刀在他的身旁，斜插在喘息的土地上。秋風一陣一陣地嗚咽，他的刀發出金屬般震顫的聲響，他已聽不到了。他的表情跟刀身上的血已經凝固。翻卷的刀刃透着白骨的光芒。

　　戰刀掙扎着。那雙離他不足一米遠的手再也不會揮起它了。那雙勇武的手曾經怎樣地呵護它，一次次擦拭着它光亮如雪的刀身，擦掉它身上流淌的熱血。多少次，它在他的手中揮起，寒光里透着威武。它一次次刺向敵人的胸膛，揮向敵人的頭顱，它聽到骨胳破裂的聲音，它感到火熱的血像禮花一樣在它周圍綻放。它感謝曾經的烈火和千萬次地錘打，讓它擁有了無堅不摧的硬度和鋒利，它感謝他的手，讓它有了生命，有了征戰嘶殺的生命。在他的手裡，它才明白生命的意義，才明白捍衛是多麼神聖的字眼。

　　它曾經是一塊不起眼的廢鐵，在那個廢棄的腳落里，沒有人留意一塊一無用處的廢鐵，它曾經以為一生就這樣度過了。直到它聽到遠處傳來的急促的馬蹄聲和遠遠的號角。當灼熱的火光照亮它的時候，它知道全新的生命就要開始了。

　　熔化，鍛打，它成了一把刀，一把光芒四射的戰刀，一把讓見了它的人不由得打顫發冷的戰刀。

　　然而他不怕。當他站到它的面前用銳利的眼光細細地審視它的時候，它也在默默地審視着他。他的臉是黑的，被硝煙熏成的黑，胡茬張揚着，像待發的箭簇，筆直的鼻樑寫着剛毅。它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燃起的烽火，看到由衷的愛意，看到生命的希望。他蒼勁的手握住了刀柄。當他厚厚的手掌緊緊握住它的時候，它感到有一種力量直逼刀尖。

　　他將給它的生命帶來榮光，它也將給他的生命帶來尊嚴。

　　拼殺，吶喊，凱旋，它和他成了生死之交。

　　然而，這一次，他的手再也不會握緊它了，這一次是它在他手裡握得最久的一次。它像騰起的飛龍，如漫卷的狂風，無數身軀嘶叫着樹樁般在它眼前倒下，它看到太陽是紅的，田野是紅的，他的眼是紅的。當幾把刀同時向它逼近時，它呼嘯着奔騰着拼出全身的力量，刀光凜冽，哀嚎滿地，它看到空中劃過慘白的刀影和翻飛的血液。然而，當它回頭的時候最後那把刀已經刺透了他的胸膛。它用最後一點力量怒吼着奔向敵人的脖頸，禮花又一次怒放，它卻從他的手裡無奈地跌落了。流星一樣的隕落。

　　第一次跌落。

　　它像受了奇恥大辱，它曾帶給他無盡的榮光，這一次卻從他火熱的手中跌落了。他像一座山倒了下去，只是怒睜的眼依然是紅的，竄出火，它的眼也是紅的，淌着血。它斜插在田野里，等他的手再一次賦予它生命。然而，等待和血同時凝固。

　　黎明，紅日。

　　烈烈馬蹄踏過。

　　它看到他的戰友，看到無數含着淚的眼。它已沒有淚。它在晨風裡錚錚作響，是他的怒吼從心底不斷地傳來。它被另一隻手輕輕拔起，它看到紅色的旗幟一路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