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茅鑽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小景

  三月三,拔茅鑽!茅鑽在黑王寨又叫茅針,其實就是茅草的芯,是鄉下孩子的零嘴兒,城裡孩子只怕聽都沒聽過,更別說吃了。

  春風打了個轉,田野里、溝波上一下子全泛綠了。四大爺在皂角樹下一個盹沒打完,心裡就像茅鑽扎,是啊,又到孩子們拔茅鑽吃的世界了呢!清早,踏一腳露水出去,尋那圓潤飽滿的茅草下手,抽一根出來,剝開,裡面就藏着淡綠色嫩絨絨的茅針芯呢,捲成圈再用巴掌一拍,一個茅鑽粑粑就做成了,往嘴裡一送,甜香味一下子就躥到心坎里去了。

  鄉下的女孩子,沒吃過茅鑽粑粑的,沒有!鄉下的男孩子,沒拔過帶露茅鑽的,也沒有!

  在黑王寨,最會拔茅鑽的,當數四大爺,不過那是六十年前的四大爺,如今四大爺都七十多歲了,想拔茅鑽解解饞,只怕也有心無力了。

  我說這話,你千萬別以為四大爺就是人老得爬不動步了,其實四大爺身子骨還硬朗,只不過前兩年人們拚命開荒,一片片茅草地都被農藥給消滅了,只剩北坡崖有一叢沒一叢地長着幾蓬茅草。

  北坡崖的路,是毛狗子路呢,人上去,就得手足並用,這兩年退耕還林,情況可能好了點,但茅鑽卻也不像四大爺小時候隨處可見,想吃就能伸手拔出一把。

  想起北坡崖,四大爺就在嘴角牽出一絲笑意來,笑意中,翠花婆婆兒時扎羊角辮的臉蛋又浮在眼前。

  翠花小時候最愛吃茅鑽,北坡崖上的茅鑽在黑王寨最甜不過。一開春,翠花就常常當了四大爺的尾巴根,形影不離地把自己拴在四大爺屁股後頭。

  掐刺苔,翠花給他摘鑽刺窟窿時身上掛的刺,拔茅鑽,翠花幫他撣褲腿上粘的黃花粉,偶爾鑽出一條水蛇來,翠花就哧一聲比蛇還軟地纏在了四大爺脖子上。

  那時的翠花,身上總有一陣淡淡的皂莢香,四大爺門口那棵皂莢樹上的皂莢,全被翠花摘去洗衣服洗頭了,翠花愛乾淨,不像別的黑王寨小丫頭,用草木灰洗頭。

  四大爺常在春日的晨霧中,眯了眼,盯着翠花的羊角辮,用手裡帶露水的茅鑽逗她,讓我聞一聞你頭上的皂角香,茅鑽就歸你!

  翠花就低了頭,比羊還溫順地讓四大爺聞。

  四大爺聞一下,就捻出一根茅鑽給翠花,聞到後來,四大爺的鼻子就粘在翠花羊角辮上了,乍一看,被兩支羊角卡住了脖子似的。

  這樣一把茅鑽吃完下來,四大爺的脖子可以酸上半天,翠花就笑,說你這人真賤,有板凳非得坐樹樁!

  四大爺一愣,板凳在哪兒呢?

  翠花一指自己手裡的茅鑽,抽出軟綿綿的茅針芯來,咋的,這還不比我頭髮香?

  四大爺大翠花兩歲,曉事早,四大爺嘴裡就得意着,世上有三香,你知道啥啊!

  哪三香?翠花還小,醒事遲,十二三歲的丫頭,知道啥。

  芝麻糖,核桃仁,新媳婦的舌頭根!四大爺背上手,學大人模樣,裝得一本正經。

  芝麻糖,核桃仁,離黑王寨太遙遠,但新媳婦的舌頭根不遠啊!翠花歪着腦袋,等我當了新媳婦,讓你嘗嘗我的舌頭根好不?

  好啊!四大爺笑,不過我這會得先嘗嘗,看跟做了新媳婦有啥區別!

  翠花就伸出舌頭根,四大爺把嘴湊過去,舔了舔,涼沁沁的,茅鑽的清草香漫了過來。

  什麼味兒?翠花縮回舌頭,把一根捲成圈的茅針芯塞進嘴裡問四大爺。

  四大爺想了半天,四大爺就實話實說了,茅鑽香味兒!

  哦,小姑娘的舌頭是茅鑽香的味兒!翠花很高興,沖四大爺說,真這個味啊,我回去問問我爹,新媳婦的舌頭根是個啥味?

  問的結果是,翠花挨了她爹一榔頭,腿瘸了。他爹不後悔,四處沖人咋呼說,瘸了就不會出去瘋,瘸了就不會出去野,瘸了就會老老實實在家做活計!

  黑王寨里祖祖輩輩靠山,誰不想自己的媳婦像山一樣厚道呢,瘸了腿的媳婦自然比腿腳利索的厚道,她爹這話說的沒錯,她爹打瘸了翠花還連帶着恨上四大爺。

  四大爺眼睜睜看着翠花成了別人的新媳婦,洞房之夜,四大爺發了瘋似地滿山亂竄,冬閑時的荒山上,連根沒褪盡綠的青草都沒有,哪裡還聞得見茅鑽香?

  四大爺一發狠,出門做了貨郎子,賣芝麻糖,四里八鄉串走。

  其間,他專門用芝麻糖換過核桃仁,兩樣東西輾轉託人帶回黑王寨給翠花,這兩香是女人的專利,他得補償給翠花。至於新媳婦的舌頭根,他想未必有茅鑽香吧,要不,翠花嘴裡的茅鑽香能讓他回味一生呢!

  等四大爺串不動鄉時,翠花已經靠拐杖才能挪步了,子孫成群的翠花死了老伴后,堅決要求一個人單過,她把三間小屋搭在了四大爺對門的山坡。清早出門,她在四大爺眼裡,夜晚上閂,她在四大爺心裡。人一老,什麼念想也沒了,圖的就是個心上有個照應。

  四大爺在春日裡不止一次看翠花圍着溝邊坡頭茅草叢邊轉悠,只怕還惦記著兒時的那把帶露的茅鑽吧,茅鑽里藏着淡綠色嫩絨絨的一顆芯呢,那是小草開花的芯吧!四大爺看着翠花婆婆的背影想起了心思。

  翠花是在清明節那天給老伴上完墳來聽說四大爺出了事的,在北坡崖上,兩個翻蜈蚣的後生發現四大爺摔下了北坡崖,背了回來,已是只有進氣沒了出氣,手裡卻死死攥着一把帶露水的茅鑽。茅鑽的清香氣很好聞,那天,黑王寨老老少少都貪婪地抽着鼻子。

  不過,有一人例外,那人是翠花,翠花婆婆拿出一瓶農藥,如飲甘霖般吞進了嘴裡。事後替她收屍的鄉民都感到很奇怪,一個喝農藥死的老婆子,身上居然散發出一種比茅鑽還要清香的氣息!

  怪事呢?百年不遇的怪事!

  (chlh2008@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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