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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記那年上學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pp958

  我第一次遠離家門,是到外地就讀。那一次上學的經歷,因為有父親一路同行,所以至今仍讓我記憶深刻,時常會想起。

  父親先前雖也在鄉上供着一份公職,可是卻也很少外出遠門。我考上的是一所離家四百多公里路的醫科學校,汽車、火車,得轉上幾次。碰上高峰,誤了車,還得在路上住上一個晚,到第二天才能到。再說,父親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他退休在家也五六年了。

  大概父親自己也覺得所去的學校,路線不是很熟悉,便在開學前一個星期,幾經周折,找到一個考入同一所學校的同鄉,為的是想結伴而行,能在路上有個照應。可是等到了上路的那天,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見到那個同鄉一行,於是我們父女倆趁着朦朦的黎明曙光趕上鄉里最早發出的那輛班車。

  我們因為沒有把握火車的時刻,所以只能儘早出發。

  這個夏天,一向沉默的父親變得特別的開朗,甚至有點爆燥的脾氣也改變了許多。我知道,是我取得了學業,給了父親莫大的欣慰,他一生都在要求他的子女們積極向上,特別是對於讀書,他都是給了我們很好的引導的,可是,在那個年代,因為家境的貧寒,大我好多的幾個哥哥姐姐,空有求學的慾望,很早就只能自謀出路,填飽肚皮。因為這些,父親的內心一直很愧疚。我一向是不太敢和父親親近的,他的嚴肅常使我敬而遠之。一路上,我無話給父親,只有父親老是叮囑我要小心的話語。

  等下車的時候,父親提着大皮箱,感覺有點吃力,一路上,我默默地跟着已經蒼老的父親後面。我們也沒有什麼話語,只是有時候,父親會偶爾問一問我:“還好吧?”我點頭。雖然這樣地說著,心裡頭卻想着父親略顯虛弱的身子,是否能經得起這一路的奔波。至於送我上學的事,早在家裡的時候,我一直在猜測,到底誰會送我呢,一個人去,我是沒有這麼大的勇氣,再說,這麼大的一個箱子,我根本就提不動的。翻來覆去地在腦海中找一個最適合的人選,可這事我又沒有辦法決定,只是暗自尋思,我們這麼大的家庭里,完全可以推選一個合適的人選的。比如說大哥,比如說大姐夫,他們是屬於在外慣了的人。

  但是我一直未聽父親談起過送我入學的人選一事。只是在出發的頭天晚上,交代好母親,該把我的東西準備準備。

  那幾年家裡很窮,父親退休后,原單位屬於改制的範圍,一點退休工資總是不能及時地發下來,一等或許一年半載,父親為了能湊到我的學費等,已經跑了好幾趟上面的單位,卻還是沒有能解決問題。最後只能把家裡的一頭豬賣了,才湊夠了我們幾兄妹的學費。想起這些事,我便感覺到父親的不容易。特別是這幾年來,父親退休在家裡從未停歇過的日子,每天田間地頭勞作,原本高大的身體彷彿在逐漸的變矮,變小。臉上的皮膚不再顯得那麼光亮,皺紋的臉呈現古銅色,常常枝着一根長長的煙筒,一個人坐在堂屋的大門口,眼睛望着遠處的山吐着煙圈。曾經好幾次,想着家裡的境況,看着年邁的父母,心裡好痛,就試着想和父母說不再上學,和許多的同鄉女孩一樣,早早地回到家裡,為家裡減負。

  有一次,等到開學的那幾天,我一個人拚命的做着家務,正式和父母說我不想讀書,願意放棄學校,可是每當看到家門口的路上陸陸續續去學校的同學的時候,我開始把眼淚深深地埋在心底。父親也沒有言語什麼,只是母親一味地勸慰着我。直到過了一個星期,已經是9月份的7、8號了,我指望着這一生的命運從此就悲涼了起來,讀書的生涯就這樣漸漸離我而去。就在我感覺世界灰暗無彩的那一個早上,哥哥姐姐都已經到學校去了,家裡很安靜,我一個人非常的沮喪,躺在床上不願意起來。這時候,我看見母親來到我的跟前,手裡拿着幾張縐折的舊鈔票,輕聲地說:“起來吧,上學去,這錢先給你,你哥哥他們的學費以後再說吧”。我一挺身坐起,聽見父親在外屋的不停的咳嗽聲,我想分明父親在儘力地聽我們的談話聲,眼淚就象斷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便重新收拾好書包,接過母親手裡沉沉的錢,小心的放好,默默地走出了房門,望了一眼沉默一旁的父親,他仍在靜靜地吸着他的長長的煙竿,未對我言語。就這樣,我從他的身邊走過,重續了上學的夢。

  火車站的人很多,很擠,父親艱難地擠在人群里,努力地用身體護着我走在他的前邊,好不容易擠上了火車,車上也已經滿滿地擠着人,終於在一處空處落上了腳,托一旁的一個年輕人把大箱子放在了行李架上,然後又讓我站在他前方,自己用身體擋着擠過的人群。我當時便覺得他很是土氣,用不着這麼緊張,這麼防避。那時候的我真的好笑,每當有人問起我們父女,我便搶着搭話,我總是覺得父親的話音有點土,甚至還怕父親說的一口不倫不類的“普通話”會讓車上的人看不起,許多的話便代着為他說了。

  我們所乘的火車,好慢好慢,一天的時光還不夠到達目的地,等到了向塘站,便要下車再轉乘汽車了,這時,天已經黑了,在人群嘈雜的車站裡,我們在一家快餐店停了下來,父親說:“餓了吧,你喜歡吃什麼自己點吧”。其實,這是我們離家后第一次吃東西了,第一次離開家這麼遠,看着四周紛繁卻陌生的世界,突然依依地感覺自己很想家,想家裡的母親,總覺得外面的世界對於我很冷漠,我不會有太多的嚮往。所以,越想,就越覺得沒有一點味口,咽不下飯。現在想來,那時還真是天真的孩子氣,好在有父親在身邊,便感覺到一種安穩,一種依靠。這時候,我看到父親用一雙粗糙的手把熱氣騰騰的飯端到我面前,我不忍心不吃,怕父親會替我擔憂,便低頭裝着吃得很香的樣子,可是父親卻一直在意的盯着我,怕我吃不慣,便又交代店裡特意做了一個我平時最愛吃的煎辣椒。在家裡的時候,父親從來沒有顧問過我們的吃穿,他就象一位鐵面的父親,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父親從來就是不懂得生活的人,就在這便刻間,我終於發現了平時不太言語的父親內心深藏着的那一絲如水的柔情。

  那一晚,父親和我找了一家簡陋的旅店住了下來。初秋的夜,還伴着絲絲的暑氣,為了節省錢,我和父親同住一間擺着兩張床的房,兩台大吊扇呼呼地在房子里轉着,我們把行李提進放好后,父親便坐下來休息,靠着牆慢慢地抽着煙,和我說了很多的話,他想着家裡的二哥,想着家裡的令人憂心的境況,這些是我所沒有想到的,第一次,父親分明是把我當作一個已經可以為家分憂的成年人來說的,也許,父親的心底里從來就是很沉,很想找一個人說說吧。我理解父親的心,但是我卻未能夠想出好的辦法,找出好的一句話回答好父親的談話。只是心裡一直都在想,一定得努力,改變家裡的狀況,讓父親不再操勞。平生里,也就是這一回,父親和我這麼親近,和我說了這麼多的話。有父親陪在身邊的那一個晚上,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父親送我到了學校以後,僅僅就交代我兩句話,“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和同學相處好”。他說這些話,我便覺得父親又是多餘的擔心了。待把我安頓好后,父親便急着返回家。我靜立在校園裡,望着父親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校門口的孤單的身影,一種莫名的心情湧上心頭,淚花禁不住地又滾落了下來。

  後來,有一回,老師問到我為什麼要上這所學校的時候,我脫口而出就回答:“為了我的父親和母親”。那一次大失老師所望,可卻是我由衷的表白。一直以來,我深深地埋藏着一個信念,那就是,我可以沒有理想,沒有我的未來,但只要能讓我的父親感覺到些許的欣慰,能夠為他分去一分憂,解去一份愁,我都會去盡上一份孝心,為他去做他想要我做的任何事情。直到後來,無論在我的人生旅途中遇上怎樣的困難,只要想起他,我的父親,我就不會退縮,我都會勇敢地走下去。

  如今父親離開我們已經都十五年了,每當想起他,我就會想起這一回,想起他送我上學的身影。那個留在我腦海里的永不磨滅的蒼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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