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閻王

　　狗肉是小灣村村民祖上幾輩都愛吃的東西。狗身上的菜品五花八門品種繁多，除了狗毛，揪出樣東西就是道菜，做法也不盡相同。此地最為講究的一湯一菜是辣子狗煲和椒鹽狗腿肉。辣子狗煲是湯，講究火候，青辣椒干辣椒加上狗排骨，澆上老湯文火煮六個小時以上，時間長，辣子也沒了火氣，入口感覺不到辛辣之氣，直到胃裡才拱出一團火，麻麻的，後勁足，喝湯的人身體逐漸升溫，暖洋洋通五臟七竅，解體內濕氣，全身透着精神。椒鹽狗腿肉是要配酒的，村裡獨有的七十度燒刀子，舌頭一舔就是一股火，嗓子眼到胃部一道火線直奔向下，有如刀子劃過。第一口酒下肚，腹內先是一痛，額頭見汗，之後烈酒在腹內化開，透過身子，清爽而飄飄然，再吃上一口蘸過椒鹽的狗腿肉，滿嘴生香,喝酒到二兩，大汗淋漓暢快不已，真是神仙般逍遙。那種感覺可是小灣村老少幾輩人的追求。

　　東西出名店鋪就多，小灣村裡的狗肉飯鋪不下十幾家，其中最好的就數王麻子狗肉飯莊，門庭若市，他家的狗肉就是絕品。王麻子的好有兩個原因，其一是金廚師菜做得地道，拉人腸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吃；其二是狗閻王殺狗的手藝不同，他殺的狗要比一般的狗肉味道鮮美，這裡面可有文章。

　　狗閻王姓李，叫李財，家裡排行老七，熟面的人叫他李七。李七個頭不高，乾巴巴的，瘦得像個猴子，尜腦袋，兩撇小黃胡，眼睛倍兒亮，乾巴巴一團精氣神。矮瘦的李七沒人怕，可是無論多厲害的狗見了他就發抖，趴在地上不敢動，李七上前怎麼擺弄怎麼是，大夥稱奇，就送了李七“狗閻王”的綽號。

　　李七殺狗不同一般，殺狗前先擺上香案，燃上香，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在要殺的狗前灑上一圈酒，算作賠罪。一切事畢，李七開始殺狗。李七拿起一根鞭子，是牛皮鞭，比一般的鞭子大一號，這是李七的獨門武器。

　　李七一臉嚴肅，二話不說抄起鞭子對着狗就是一頓狂甩。看上去亂，這裡面可有講究，要拿捏火候，鞭梢只能輕輕地接觸狗皮而不傷裡面筋骨，分寸適當。主要是用來驚嚇狗的，使得狗全身的肌肉血脈處在繃緊狀態，這樣的狗肉吃起來活泛，不死性。鞭子過後要被殺的狗已經嚇得半死，李七甩腿走上前去，輕輕一刀，扎得不深，用刀尖劃開裡面一根經脈，那狗就一命嗚呼了。

　　殺狗難在李七鞭子的火候上，那裡面可藏着二十年的功底。看上去簡單學起來難，有的人試過，劈頭蓋臉的也是一頓鞭子，可是鞭子過後狗肉發黑，下手太重傷了筋骨，火候拿捏不準，所以人們很佩服李七殺狗的手藝，稱為小村一絕。

　　這是聽老一輩人說的，都拿李七的手藝當奇事說，講的那個精彩，滿嘴跑唾沫星子。尤其人多的時候，關於李七的說法就更多，有人說李七殺狗狠着呢，心軟的都不敢看，不把狗折磨半死不罷休，被李七慘殺的狗太多了，數不過來，所以李七才遭到了天大的報應。

　　事情的起因在李七新婚後四年。一天午後，李七午睡剛醒，王麻子叫李七去殺狗，李七去了。李七來時對王麻子點點頭，王麻子一甩眼睛，李七就看見了牆角的大黑狗。李七走上前去望着黑狗，李七不由得驚嘆，好狗！簡直難得一見。一身黑，沒有半點雜毛，掌大嘴寬，前胸開闊，賽過驢，這是誰家狠心把這麼好的狗給賣了。李七回過身問王麻子：“這隻狗在哪買的？”王麻子說：“鄰村的，這狗有上百斤，夠吃幾天的。”李七笑了笑，王麻子看狗也就是瞧肉多肉少，“這狗可難得，殺了可惜！”李七說。王麻子說：“這狗凶得很，鄰村有不少人被它咬傷過，它往村頭一趴都沒人敢出來，這不，起了民憤，非說要殺了狗吃肉，狗的主人家沒轍，就把它賣了。”李七走到狗跟前，大黑狗趴在地上，李七臨近時抬頭看了它一眼，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李七嘖嘖稱奇，不怕他的狗這還是頭一隻。李七不由得起了惜物之心，李七對王麻子說：“這狗花多少錢買的？”王麻子說：“沒多少錢，狗主人只求能把它賣了就成。”李七說：“這麼著，你花多少錢買的，我多給你一倍的價兒，賣給我怎麼樣？”王麻子說：“瞧你說的，喜歡拿去得了，提錢幹嗎？”李七說：“那不成，我不能隨便奪別人的東西，再說你這也是花錢買來的。”王麻子說：“那成，我也不掙你錢，該多少就多少，只是我這飯館可眼瞅着斷肉了。”李七笑着說：“狗肉的事包在我身上，您別急。”李七就帶着黑狗回家了，大黑狗對李七還真客氣，搖着尾巴就和李七走了。

　　李七家的大黑狗有了名字，叫黑虎。關於黑虎的傳言是老一輩人爭論的焦點，從頭到腳的爭論，所以黑虎有着獅子一樣的腦袋和大嘴，雄壯身體充滿神秘的爆炸力，動作迅速，比最矯健的豹子還要快幾分，黑色的身體就像來自黑暗最深處，黑虎是狗中的神，狗中的魔鬼，是力量的化身，勇猛而兇狠。

　　當然也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說黑虎長着一雙仇恨的眼睛，它似乎從空氣中嗅到某種信息，關於它兄弟的死亡，慘殺，而殺它兄弟的人自然是李七。這種說法當然也不可信，傳得這麼神，只是把李七的手藝和黑虎造成的悲慘結局進行反襯而造成的魔幻式說法。

　　黑虎到李七家的頭一年，李七的老婆就懷了娃娃，這是天大的歡喜。李七都快四十了，中年得子高興得不得了。過了年後李七的老婆生了，大胖小子，家裡的親戚，村前村后的鄰居都來吃喜酒，真是熱鬧。李七一高興殺了幾條狗犒勞大家，特意把金廚師請到家裡主廚。這其中有個細節，李七殺狗時黑虎就在旁邊看着，每個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黑虎眼中流了兩滴淚，從此變得神秘而陰鬱。

　　轉眼過了四年，李七的男娃都能滿院跑了，這孩子精力特別充沛，天天沒閑着的時候，最喜歡李七殺狗用的牛皮鞭子，愛不釋手。黑虎看着拿鞭子的男娃就像看着敵人。

　　一天李七正在殺狗，鄰居馬二慌慌張張地跑來，氣都喘不上來了。李七不喜歡在殺狗的時候被人打擾，可是馬二不管李七喜不喜歡，馬二說：“李七，出事了！”李七無奈：“啥事？”馬二說：“你兒子被黑虎咬死了！”李七大吃一驚，腿都軟了：“什、什麼？”馬二說：“你還不趕緊回去，沒人敢靠近你家的黑虎，那狗好像瘋了，咬着孩子一直不鬆口。”馬二攙着李七風風火火地往家跑。

　　男娃的屍體在狗窩前，黑虎一直守護着。李七看著兒子，肚子被掏空了，死得太慘了。李七從黑虎前奪過兒子，黑虎沒敢動怒，它還是怕李七的。李七抱著兒子大哭，沒完沒了地哭，鄉親們就勸慰。李七忽然說：“我老婆呢？我老婆去哪了？”鄉親們說：“看見你兒子死了，當時就嚇得沒氣了，怕得什麼急病，被大家送去醫院了，還不知道什麼樣呢！”李七接着哭，這時鄉親們就勸李七趕緊把黑虎殺了為兒子報仇，你兒子的魂還沒散呢！李七說：“我買這死狗幹什麼呀！兒子你死得好慘哪！”黑虎被殺了，大夥拿着鍬鎬，亂拍亂打給弄死了，聽說黑虎被殺時一直趴着沒動，叫都沒叫，好像知道自己死期已經到了。

　　李七的老婆離開了他，她說兒子的死是李七的責任，要不是他買的大狗兒子也不會死，老婆發了毒誓再也不見李七。溫暖的家變得冷清了，李七也不殺狗了，終日躲在家裡不出來，李七覺得自己殺狗太多，遭到了報應，一直到死，李七也沒提過和狗有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