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檜

　　中秋節快到了，丞相府上下張燈結綵，熱鬧非凡。按秦檜往年的習慣，中秋這一晚大家在丞相府院內那株大檜樹下賞月，到時全府上下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不分主僕老少尊卑，一起飲酒唱歌，以顯示丞相大人與大家親密無間。所以這一天也是大家最開心的日子。

　　相府院中有一株大檜樹，這樹長得很奇怪，主桿上去后，分成五個丫枝，就像一隻手往上伸着。曾有相士看到這檜樹后讚嘆不已，說這是托天之手，家中有此樹的人，必然是國家最大的棟樑。所以秦檜非常喜歡這株樹，視它為吉祥的象徵。

　　中秋這一天，自然有好多官員到秦家送禮，金銀珠寶不計其數。管家秦義清點這些物品時，看到這些禮品中有一幅畫，就拿來給秦檜，打開一看，卻是一幅《吳剛伐桂圖》。畫上一位彪形大漢，手持一把開山大斧，正在砍一株大樹。

　　秦檜平時對書畫頗為喜愛，眼見這畫栩栩如生，上面題的字也是龍飛鳳舞，不由大加讚賞，估計是當世的名家所畫。他看畫上面的落款，只是寫着“夢陽真人祝丞相中秋安康”幾個字，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這麼一個人也給自己送禮了。

　　夢陽真人當時可說是天下聞名，有人說他已經成了神仙。這人來無影去無蹤的，天下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好多他的傳說卻一直為人們所傳頌。據說當年康王從金營里南逃時，就是夢陽真人給了一匹泥馬，這才渡過夾江，躲過金兵的追擊，有了今天的高宗。

　　這樣的高人送的禮，秦檜自然不敢怠慢，就將畫掛在大廳里。

　　中秋這晚，人們把一切都布置好了，眼見一輪明月慢慢升了起來，秦檜這才和兩名衛士統領走出大廳，準備和大家一起賞月。秦檜知道天下人都恨他，所以為了安全，丞相府里有近百名衛士，每次出門至少有五十名衛士守在身邊，而這兩名統領更是他的心腹，從沒離開過他，就算在府里也一樣。

　　出門前他看了一眼那幅畫，覺得有異，不禁走到畫前，發現這畫上的樹和白天真的有所不同。只見樹榦上朝天長着四個丫枝，而樹的前面分叉處還有一截短枝幹。看起來就像這樹本來長成五枝的，現在被砍掉了一枝。

　　站在一旁的秦義也吃了一驚，說道：“怎麼這樹長得像院子里的那棵大檜樹？”秦檜仔細一看，果然這樹有點奇怪，他想起來了，白天看這樹時，正前方的樹枝擋住了其他枝丫，看不出樹分成五枝，現在前面一枝沒有了，其他四枝才露了出來。

　　看着這幅畫，秦檜越來越覺得畫上吳剛伐的樹並不像桂樹，倒有幾分像是檜樹呢。看來是有人諷刺自己了，他有些惱怒，就叫秦義將這幅畫拿去丟了，但秦義卻叫道：“丞相不能丟！”

　　秦檜驚問何故，秦義說，夢陽真人送人的東西是不能丟的。據說以前也有一些人曾得過真人的畫，有的人不小心將畫弄壞了，結果家裡就遇了大禍，而那些對他送的東西敬若神明的人，最後都會有好報，所以天下的人都知道，夢陽真人要送了人家東西，是千萬不能得罪的。

　　秦檜臉色一變，只得說：“那就留下它吧，不過是一幅畫，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心裡總有些害怕。這畫白天看時好好的，掛地牆上又沒人動過，現在突然斷了一枝，弄出這幅畫的人除了神仙外，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他懷着心事來到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喝酒賞月。夜色漸漸深了，大家都玩得好高興，他很快就將這件事忘記了。就在這時，一陣風吹來，就聽“咔嚓”一聲，那株大檜樹上發出一陣響聲，接着一截樹榦呼地落了下來。

　　眾人一聲驚叫，紛紛跑離檜樹，雖然並沒有傷及人，但大家都被眼前的事嚇得不輕。秦檜看着這株斷了一枝的樹，現在樹上只有四枝了，看上去和畫上一樣。

　　府里的衛士們立即去看了樹榦的裂口，既沒有刀痕也無鋸痕，卻不知如何自己斷裂下來了。

　　秦檜嚇得目瞪口呆，神仙就是神仙，給的這幅畫果然與眾不同，竟然能看出這枝會自然斷裂下來。他回到大廳里，立即叫秦義拿來香燭擺在畫前，然後帶着家人在畫前跪下了，不斷禱告，只求神仙保佑他能長命百歲。

　　自這晚出現這事後，秦檜每天都要在這幅畫前禱告一陣。這天早上他又來到畫前，剛要點燃香燭，就覺得這畫又有些不同，仔細一看，大樹上只有三根樹枝了，分叉處有兩個光禿禿的短干，看樣子，樹枝又斷了一根。

　　正驚疑間，一個衛士急匆匆跑進屋來，大叫道：“不好了，相爺，院里的檜樹又斷了一枝。”秦檜心中一震，立即跟出去看，果然檜樹只剩下三枝了，就像一隻手被砍掉了兩個手指一樣。

　　他問這樹是怎麼斷的，衛士說，昨夜是他值班，剛才快到換班時間了，突然有一團黑霧飄過來，飄過檜樹上方時，這樹枝就突然斷了下來。秦檜聽了，只覺心驚肉跳，卻不知說什麼好。

　　只過了兩天，秦檜再看到那幅畫時，卻發現畫上的樹又少了一枝，而樹枝消失的地方寫着幾個小字：檜盡秦絕。他急忙出去在大院里看，只見府里的人都在那裡議論紛紛，果然這株檜樹現在只剩下兩個丫枝了。

　　秦檜大怒，回到大廳里就叫秦義將畫拿去燒了，可秦義卻說：“相爺，這畫是不能燒的，要不災禍可能更大，何況這畫還是寶呢，它可以知道樹何時會斷，不如留着它，看看它還會有何變化。”秦檜想想也是，這才算了。

　　等秦義走後，一名統領就對秦檜說：“我們總覺得這樹斷得有點離奇，懷疑是有人搗鬼。”秦檜吃了一驚：“難道那樹是有人砍的？可樹榦斷的地方並沒有刀鋸的印痕啊。”統領說：“如果有江湖高手運功先將樹榦震斷，是可能看不到刀痕的，要真是人做的話，那人卻非一般了，我們還得小心防範才是。”

　　秦檜臉色一變，他一面叫衛士加強防守，一面讓一個統領時時關注那株檜樹，看看是不是真有人。

　　這晚，一名統領就躲在大院旁的一間密室里，時時注意着那株檜樹的動靜。夜色漸漸深了，這時，就看到一條黑影在牆頭一閃，又在院內地上一點，就躥進了檜樹的樹冠里，而守衛在一旁的衛士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那名統領冷笑一聲，突然沖了出來，大叫道：“何方鼠輩，竟敢到相府來裝神弄鬼？”幾個衛士一聽到喊聲，全都圍了過來，卻見樹冠里黑乎乎的，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名統領大怒，對幾名衛士道：“他一定還在樹上，放箭，我就不信，不能將他射下來！”幾名衛士拿起弓，搭上箭對着樹冠就射了過去，可射了一陣，卻仍沒看到有動靜。

　　秦檜得到消息，在另一名統領和衛士的簇擁下也來到了大院，大家點起火把，將整個大院照得如白晝一般。眾人又是一輪亂箭射去，可除了聽到樹葉被箭射得一陣亂響之外，仍沒看到樹上有何異常。統領就叫衛士爬到樹上去看，幾名衛士剛走到樹下，就聽幾聲輕響，接着傳出幾聲慘叫，原來樹冠中突然射出幾枝箭，將他們給射翻了。

　　兩名統領相互對望一眼，突然身子一躍，幾個跳躍，就衝進樹冠里，刀劍相交之聲不絕於耳，接着一條黑影躥了出來。那人剛落到院子中，數十名衛士立即揮刀砍了過去，但那人身手實在是太快了，幾名衛士的刀剛到他身旁，就被踢飛。

　　眾人又圍了過去，但又有幾人被打倒，這時兩名統領已躍下樹來，對衛士們喊道：“大家閃在一旁，我們兩人來會會他。”

　　站在一旁的秦義對秦檜說：“這人太兇猛了，相爺還是避一避吧！”

　　秦檜一聽有理，立即跟着秦義離開大院，剛回到大廳里，就聽秦義叫道：“我要為天下人除奸了！”刷地拔出一把刀對着秦檜刺了過去。秦檜大吃一驚，匆忙之間用手一擋，刀子正刺在手腕上，鮮血頓時涌了出來，他急得大聲喊叫。

　　秦義一刺不中，抽出刀來想再刺時，一名衛士已經衝到，飛起一腳踢了過來。秦義一個文弱書生，哪經得起這一腳，手中的刀子早飛到一旁去了，人跌倒在地。這時幾個家人都跑了進來，給秦檜包紮了傷口。

　　衛士舉起刀就要砍下，秦檜手一擺，說：“別殺，我要問一問。”

　　秦檜盯着秦義問：“這幾年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對我下毒手？”秦義大叫一聲：“從個人恩怨來說，相爺確實對我不錯，可為了天下人，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這時，兩名統領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大廳，兩人身上的傷也不輕。秦檜問道：“刺客呢？”兩統領躬下身說：“托相爺洪福，刺客已經死了。”眾人來到大院里，只見那名刺客靠在檜樹上，雙眼瞪得好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眾人看到那人的死狀，都不禁感到心裡一陣發毛。

　　秦義一看到那人，不禁大哭道：“壯士，你死得好慘，是我害了你啊！”

　　秦檜這才盯着秦義說：“你的同夥已經死了，我也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裝神弄鬼，說吧，你這畫是怎麼弄的？”

　　秦義嘆息一聲，這才說出原因來。自從秦檜害了數個抗金將領並與金兵議和后，秦義恨透了這個投降金人的走狗，數次想刺殺，但苦於平時秦檜身旁總有兩個統領跟着，根本無法下手。

　　一個偶然的機會，秦義結識了一個江湖上的好漢，兩人志趣相投。他知道這名好漢武功雖高，但想闖入丞相府在重重守衛中殺人，也不一定能成功，就打起院里這株檜樹的主意。他知道秦檜平時頗迷信，又將這株檜樹視若神靈，如果讓這株檜樹慢慢斷了，再加上點暗示，秦檜一定會嚇出大病的。

　　秦義以前曾學過一個偏方，用特殊的方法配製墨汁，寫在紙上，數天後紙上的墨印就會消失。他畫了一幅《吳剛伐桂圖》，圖上的五個樹枝則分別用不同天數會消失的墨汁畫上，然後在落款處寫上夢陽真人幾字，混在眾人送的禮品中。

　　同時叫那名好漢在相應的時候潛進府里用手掌將樹榦震松，這樣過幾個時辰后那樹枝就會斷下來。沒想到計劃還沒實施完，就讓統領看出究竟了，無奈秦義只得趁兩統領去應付那名好漢時下手，誰知仍讓秦檜逃過了一劫。

　　看着那名好漢的死狀，秦義大聲痛哭。突然他大叫道：“我與人家相約殺你，現在壯士已經死了，我也不會獨活的。奸臣，你今天雖然不死，明天還會有人來殺你的。”說罷用力一掙，迎着一名衛士手中的刀口撞了過去，頓時鮮血飛濺。

　　秦檜看着倒在地上的秦義一眼，也嘆息了一聲：“天下人都罵我是個奸臣，難道我真的願意背着千古罵名嗎？天下之大，又有誰真正知道我的苦衷啊？”說罷默默地離開了院子。

　　第二天一早，秦檜起來時，看到牆上的那幅畫已經沒有了樹枝，只剩光禿禿的一截樹樁，這時又有人來報，說院里檜樹剩下的兩枝現在全斷了。雖然早知道會有這結果，但秦檜仍感到心裡一震。想到自己的管家竟然設計想害他，這秦府上下的人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置他於死地呢。

　　當晚秦檜就病倒了，這病讓諸多醫生都束手無策。沒到半年，一代奸臣秦檜就在一片罵聲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