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兩狼山

　　民國十四年（1925年），直軍二十師師長閻相文剛剛當上陝西督軍不到兩個月，就不明不白地突然自殺。第十五混成旅旅長馮玉祥一躍成為“陝督”。從此，楊鏡心便開始了他的逃亡生涯。

　　當年，楊鏡心是直軍第二十師的特務團團長、閻相文的拜把兄弟。楊鏡心不但與馮玉祥不和，據說手中還握有整整一百萬大洋的軍餉！而這一百萬，不但是一塊碩大的肥肉，更是查出謀害閻師長的兇手、是為閻師長“報仇”的最好借口！何況楊鏡心早年還作過刀客，當過馬匪。

　　十九世紀二十年代的中國西北，馬匪刀客同接二連三的天災一樣肆虐。當年的各路豪強，如“陝督”馮玉祥、河南劉振華、關中胡景翼……自追剿“白狼軍”而一舉成名之後，對剿匪的事兒就熱衷不已。他們的隊伍就是在剿匪中一步步壯大的。

　　就這樣，名震西北的大刀客，堂堂直軍特務團團長楊鏡心只能搖身一變，成為兩狼山“令公祠”里的“鏡心道長”。

　　但在群峰環峙的兩狼山中，即便是有一座金山也是花不掉的。因為陝南晉北的各路人馬都知道，楊鏡心就是一百萬，一百萬就是楊鏡心。一百萬大洋，足以使各路豪強把楊鏡心生生撕成碎片！

　　無奈，整日東躲西藏的楊鏡心只好推出自己收養的義子楊百勝，暗地裡招兵買馬，擴充隊伍，以求有朝一日，能夠揚眉吐氣再度出山。

　　楊鏡心沒想到隱姓埋名一躲竟是十年！義子楊百勝雖說武藝超群，能雙手打槍，單臂使刀，卻總是攏不住隊伍。放羊娃子出身的楊百勝在拜了楊鏡心為義父之後，便把從小從書場聽來的滿腦袋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故事付諸實施。楊百勝司令倒是常常濟貧的，可劫富就有些力不從心了。一九三九年的陝南晉北，長城內外千里方圓，最富的就是日本人的“滿蒙駐屯軍”和趙三刀子的“皇協軍”了。可日本鬼子和趙三刀子豈是好惹的。他們手下都有馬隊，馬隊的坐騎都是一色的波斯純種高頭大馬，從關外的大草原上壓上來，就像平地颳起了一陣旋風……

　　於是，楊百勝司令幾乎是百戰而無一勝，屢戰屢敗。有時費了老大勁拉起的隊伍，被日本鬼子一個追擊就賠個精光！替天行道殺富濟貧的旗號，越來越攏不住人。在陝南晉北各方勢力狼奔豕突的割據中，楊百勝始終是兩狼山中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一九三九年秋天，“漠北一陣風”趙三刀子的“滿蒙皇協軍”開進了兩狼山。昔年威震西北的兩大關中刀客，“漠北一陣風”趙三刀子和“令公斬”楊鏡心，多年後在滿是荒蕪的兩狼山中再度相逢。

　　“大哥當年一把‘令公斬’縱橫陝甘，快意恩仇，也算是獨霸一方的豪強。如今，真要在這荒山野嶺枯守一生？”這位當年馮玉祥將軍的心腹幹將、如今的“滿蒙皇協軍”軍長的趙三刀子意滿志得，揮着馬鞭笑問這位曾與自己齊名的大刀客、今日的“鏡心道長”。

　　楊鏡心矜持答道：“自閻師長不明不白自殺，我就已金盆洗手，退隱江湖。那種打打殺殺刀頭舔血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能完整地過完這輩子，就算是托楊老令公的福了！”

　　趙三刀子哈哈一笑：“你和老馮的那段往事，不去說他！再說我也早不跟着老馮幹了。不過楊大哥久居深山，恐不知天下大勢啊。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

　　楊鏡心也笑：“為匪為盜，總還有出頭之日。替日本人賣命，終非刀客本色。你老兄可千萬別想拉我入伙啊。”談笑間就把話說死了。

　　趙三刀子卻毫不赧顏：“楊大哥取笑了。我豈不知當‘漢奸’千古罵名？我若是不留後路，就百勝的那百十條破槍，我早就吞下了！我看，大哥你還是出山吧！”

　　楊鏡心暗暗心驚，原來趙三刀子早就知道自己和楊百勝的關係。可臉上卻不動聲色。

　　趙三刀子突然一拍大腿，滿腔豪氣地說：“你楊大哥是英雄，我趙三刀子也不是孬種！大哥，現在日本人在關內仗打得吃緊，漠北正好兵力空虛。只要你我兄弟有兩千匹馬，便能縱橫大漠！咱們不陪日本人玩了！”

　　“百勝手下，只有百十條槍，幾十匹馬。何況弟兄們都浪蕩慣了……”楊鏡心一時竟吃不準趙三刀子的肚裡陰陽了，就順勢拿“乾兒子”楊百勝手下那支七零八落的隊伍推諉。

　　不料趙三刀子詭秘地作了個鬼臉：“楊大哥要守着一座‘金山’哭窮、捧着金碗討飯、就不怕被人吃了大戶？當年若不是有人做掉了閻相文那傻瓜、會有老兄今天的富甲一方？”

　　對於趙三刀子突然來到兩狼山的目的，楊鏡心雖早有預感，可話一挑明，還是呆若木雞，久久無語。

　　也許正是義子楊百勝對日本人的屢屢騷擾，才使這個當年的“漠北一陣風”探知了自己的下落。可是，還有別的路可走么？

　　“楊大哥不必再猶豫了！我知道，朔州城閻錫山的‘晉軍’看不上楊百勝的隊伍，卧羊場的八路軍游擊隊又太窮，而你，又始終不敢太過張揚。你放心，事成之後，你我都是司令，讓百勝作我們的騎兵師師長！到那時，日本人，閻錫山，他們都算個鳥！現在，我手下的弟兄已悄悄向長城一線移防，工兵營傍晚即到！”趙三刀子得意地一揮手，瞟了一眼“令公祠”前後里裡外外各處布防的警衛連，已成“強賓壓主”之勢。

　　雖屈於“城下之盟”，兩大刀客最後終於把酒言歡。當年的“令公斬”終於可以出山了！楊鏡心頓時豪氣勃發。對於當年與自己齊名的刀客兄弟，楊鏡心還是相信的。

　　傍晚時分，一支百十人的輜重部隊先行開進了兩狼山。一步跨進“令公祠”的“皇協軍”工兵營營長面有得色。趙三刀子起身正欲下令，突然大驚失色，又一屁股跌回了座位！

　　跟在工兵營長身後的，還有“滿蒙駐屯軍”的山口大佐。

　　原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趙三刀子的一舉一動，竟從未躲開日本人的眼睛。日本人早已在他身邊安插了最忠實的走狗。

　　楊鏡心凌厲的目光如迅疾的“令公斬”，猛劈向趙三刀子。而趙三刀子卻是痴獃呆的。昔年快如閃電的三柄飛刀，現今一下子沒了奪人心魄的光芒。

　　山口笑着走過來，中國話說得非常地道：“楊，久仰大名！久負盛名的北洋宿將，舉世聞名的武士！大日本皇軍早已對你仰慕已久。非常高興見到你！”山口似很熟識地拉起鏡心道長的手。

　　“趙，你也頂好！為大日本皇軍找到這麼偉大的刀客，功勞大大的！”山口眨動狡猾的小眼睛，轉身揶揄地誇讚趙三刀子。

　　“令公祠”內外，已換成了全副武裝的日本兵。

　　可不久以後，也就是一九三九年秋天某日，兩狼山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廢礦井冒頂，在日落時分發生了。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關中平原上繼胡景翼之後最負盛名的兩名刀客，連同“滿盟駐屯軍”騎兵大隊的山口大佐、以及三十多名日本兵，一起喪命於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之中，被埋在了幾十米的地下。

　　同時在地上，楊百勝司令也打贏了自己平生的第一個勝仗。“滿蒙皇協軍”工兵營，幾乎全部被消滅。

　　幾天後，日本鬼子從陽泉、大同調來了大批的工兵和工程技術人員，幾乎把兩狼山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山口大佐的屍體，最後還是怏怏而歸。

　　半年之後，楊百勝司令的隊伍開進了卧羊場。八路軍卧羊場游擊隊經楊百勝隊伍的加入，一躍升格為晉北八路軍獨立團，並有了八路軍的第一支騎兵。後來，楊百勝犧牲后，關於兩狼山匪事，關於一百萬大洋軍餉，也就成了一個永久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