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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pp958

  陳玉貴被鄉里來的幹部灌得天昏地暗頭暈目眩不省人事後,在大酒店開了個房間,又不知從哪兒拽了個小姐,把兩張紅幣連同爛醉如泥的陳玉貴一起扔給了她:照顧……照顧好……領導,另一個人糾正說,不……不對,叫侍候,侍候!一邊說一邊還不懷好意地陰陰地笑。

  陳玉貴今年剛三十五歲,研究生畢業分到縣科技局(原叫科委)時已經二十八歲了,奮鬥了整整七年,終於混到了副局長,三十歲時同事介紹了在試驗小學當老師的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結了婚,兒子都三歲了,小日子過得和和睦睦,幽閑自在。

  可自從陳玉貴當了副局長以後,找的人就多起來,無論在家還是在辦公室,那些找項目的,搞投資的,跑審批的甚至說同學、朋友、親戚、鄰居都一股腦兒追上門,整天里搞得他應接不暇,忙得暈頭轉向。儘管這樣但他不能嫌煩,因為他就負責這個,更何況他這人誠實厚道,不願駁了那些急切熱情的眼神和鄉里鄉親的薄面。

  這次請他吃飯的就是自己的老家,夏山鄉的王鄉長,為了鄉里的蔬菜大棚項目,他咬了咬牙硬是從副縣長那給鄉里爭取到了五十萬元的專項科技基金,這不,王鄉長感恩戴德,為了表達全鄉老百姓對陳局長的無限感激和無比深情,竟三下五除二,把陳玉貴給放倒在溫柔醉夢鄉里,安置好陳玉貴,他東倒西歪由手下人扶着下了樓,下樓時嘴裡還打着飽嗝嘟囔:總……總算把老百姓交待的事……完了……全完了,高……高興,嘿。

  陳玉貴終於酒性發作,張着大大的嘴巴急促地喘息,忽然猛地一閉,而後嗚地一聲,象久熄的火山劇烈爆發,肚子里的那些花花綠綠、亂七八糟的充滿着酒味、酸味、腥味、臭味的葷素雜物直射上來,噴了陳玉貴一臉一眼一鼻一被,嗆得他喘不過氣來,陪他的小姐怯怯地,看樣子只有十七八歲,穿得像個農村的女孩子,嘴巴、鼻子、眉毛緊蹙着,一手緊捂着嘴,一隻手趕緊用紙巾給陳玉貴擦洗。剛剛擦去,陳玉貴又吐,她又擦,後來她再也顧不得氣味的刺鼻,終於把吐出的穢污擦洗乾淨,可女孩卻在洗刷間乾嘔不止,嘔得眼淚擠滿了那雙明亮的眼睛。

  嘔聲驚醒了陳玉貴,陳玉貴感覺好受和清醒了許多,他忽然發覺自己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而且只穿了一條短褲,他迅速坐起來,壓低聲音問,誰在洗涮間里?“小姐”從裡面走出來,低着頭,小聲說:是我,你要喝水嗎?陳玉貴瞪着血紅的大眼望着她,她的衣褲上沾滿了臟物,已經把它們泡進了浴盆。陳玉貴看着她只穿着短褲和短袖的確涼上衣從裡面出來,馬上慌了起來,他用被子裹住上身,厲聲問她:你是幹什麼的?服務員?我怎麼會這樣?小姐說,是你那兩位朋友讓我來侍候你,你喝多了。陳玉貴拍了拍發脹的腦袋,噢了一聲,陳玉貴又問了一遍,你是幹什麼的?女孩不自然地低下頭說,我叫香兒,在酒店做工。陳玉貴氣沖沖地罵:這兩個王八蛋,把我灌醉不算,還給我找小姐,真他媽的不是東西,簡直是作孽。

  陳玉貴極了,快拿我的衣服來,你們這些女孩子年齡不大,都這麼不知廉恥,幹什麼不好,偏干這,真是太下賤了。女孩子忽然抽噎起來,一雙塞滿了淚珠的大眼睛里,充滿了無比的痛苦和無奈,嚅嚅地說,你的衣服吐髒了,我給洗了。陳玉貴愣住了,有些困惑和顫慄,他再不敢看她那雙眼睛,怕自己的鐵石心腸被它熔化,自己的意志被它摧垮,他從床頭摸到了自己的煙和火機,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心裡似乎有點兒平靜。他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是不是已經同這個女孩發生了那種事情,一想到這,他有些全身燥熱,耳根發燙,似乎十分地不自在。

  陳玉貴從小在農村長大,自始至終生活在那種貧困、封閉、保守而又傳統的環境中,農民的那種純樸厚道和傳統的血液一刻不停地灌注着他的大腦,涌動着他的心房,滋養着他的五臟六腑,他的每一塊肌肉甚至每一根毛髮都填充着這種永遠也去不掉的東西,並形成固定基因一代一代遺傳下去。

  對陳玉貴來說,他親近過三個女人,一個是自己的母親,另一個是自己的妻子,還有一個,想着想着,他把眼睛不自覺地望到了香兒身上,他的臉上似乎在扭曲,無限地痛苦和哀傷,他親近的第三個女人,更精確地說應該是女孩,他的小妹玲兒,可惜她早早去了,去的時候跟香兒差不多大,也那麼瘦瘦的高高的,可她不比香兒臉色,玲兒的臉總是又黃又白,可能是營養不夠的緣故吧。妹妹比玉貴小兩歲,是個既懂事又好強的女孩,到初中畢業,玲兒儘管學習不錯,可看着哥哥上高中需要花很多錢,母親身體一直病病秧秧,全家的過活全落在老實巴交的父親一個人身上,五畝山地收入不多,卻把老爹累得腰彎背駝,玉貴就想,自己這麼大個男人了,也該幫家裡干點事,不能再讓爹娘為自己操心勞力了,就想輟學。玲兒對娘說,娘,俺哥學習比我好,我也不一定考上,就讓哥繼續上吧,我來幫家裡做活。爹只是木納地看着自己不到十六的女兒,娘不敢看女兒的臉,只顧轉過頭來用襖袖擦淚,而玲兒還一個勁地朝他們笑。

  就是這樣,玲兒為哥哥的前程,為了減少爹娘的負擔,犧牲了自己,白天幫爹上山坡上拾掇莊稼,摘果子,晚上幫娘做飯編筐繡鞋墊,為了給哥積攢學費,她像爹和娘那樣只吃粗糧山菜,只穿粗布衣裳,由於貧血在山上摘果子時暈倒了一次,娘為她燉了一隻老母雞,她說可惜了,明年不知又能下多少蛋,夠哥一個月生活費呢!娘就罵:死妮子,那也不能為你哥上學,你就紮上脖子不要命了。玲兒說,有這麼嚴重嗎?看你們不是連個雞籽都不吃,還不是活得結結實實的。你跟我們不一樣,你還小,正長呢,需要營養多。玲兒撇撇嘴,說,正好,咱家都解解饞吧,等我哥這個饞貓回來一起吃吧。玉貴星期六回來,娘這麼一說,雞腿卡住了脖子,他怎麼也沒咽下去。

  他想起妹妹最後一次送他,過了村頭的橋,玲兒說,哥,你就要考大學了,我給你唱支歌吧,玉貴就說,從來沒聽你唱過歌,你那嗓子跟破鑼似的,能唱好嗎?玲兒說,別小看人,你聽着,說著玲兒就開唱:哥哥你走西口-----------

  那歌聲里透着苦澀和悲涼,又有幾分稚氣,似乎在述說玲兒那種無奈和失落的情懷。玉貴心裡沉沉的,玲兒唱完了,問,哥,我唱得咋樣?玉貴又是拍手又是點頭,玲兒說,瞧你那樣,言語比金子還珍貴,是不是很抒情很好聽。玉貴噗哧一笑:說你胖還喘了,一點不謙虛。妹妹就捶他:看你,一點沒有當哥的樣,凈諷刺人。玉貴說,好了,回吧,等我考完了試,一定好好聽你唱。說著騎上自行車就跑了。玲兒把手握成喇叭:誰騙人——是小狗!

  這是與妹妹最後的訣別,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哥唱歌,那歌聲兒至今讓玉貴心抖。考完試,玉貴飛似地騎車回家,可是玲兒不在了,他哭嚎着問爹娘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他跑到埋玲兒的亂石崗上哭了整整一天。後來爹才跟他說,小妹去集市上賣鞋墊,回來時天下起大雨沒了小石橋,玲兒急着往回趕,可能是被大水沖走了,找了兩天,才在下游村口的河叉找到已被水泡得發白,肚子如鼓的妹妹,等鄉親把她從水裡撈上來時,看到她僵硬的左手裡緊緊地攥着個小布包,等手掰開了,發現手絹里包的是她賣鞋墊的二十一塊二角錢。為這個,把玉貴的娘疼瘋了,得了精神分裂症,玉貴更覺得對不住妹子,對不住娘,他也像瘋了似地對着橋上的石板一個勁地叩頭,撕心扯肺地嚎啕。

  香兒把兩人的衣服洗凈擠乾涼放在通風的地方,給陳玉貴倒了一杯水,說,你剛才吐了很多,把我嚇壞了。玉貴“嗯”了一聲接過水,問她,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香兒心裡矛盾透了,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如果說是,覺得自己在良心上欺騙了人家,如果說“沒有”,她就得老老實實地把那兩張大票乖乖地拿出來還給他,這就意味着她今天將沒有任何收入,別說自己在家的有病爹娘等着用錢,就連酒店的老闆娘都要收她的“出台費”。陳玉貴見她臉漲得通紅,低眉不語,又見她站在那凍得像在打顫,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擰了一把,罵了聲混帳,就讓香兒拿了條毛巾被披上,坐下來。他又舊話重提,問她到底為什麼干這個?香兒覺得陳玉貴這人不壞,就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了他:原來,香兒家住在一百多里地的鄰縣山區,家裡窮得只剩了三間土房和一頭毛驢,可香兒的爹得了肝炎,為了治病把毛驢賣了,可還是不夠,沒辦法,香兒找到在城裡打工的同鄉,好說歹說進了城,沒找到活兒,只好在酒店干這。她還說,給爹治病的錢快攢夠了,她在家跟人家學了兩個月理髮,等她掙夠給爹治病的錢就去開個理髮的鋪子,再也不拿這種“髒錢”了。

  看着這張稚氣未盡的圓臉,陳玉貴的心裡終於拿定了主意。第二天天不亮,他匆匆穿上衣服,強硬地說,把你的地址給我。,香兒覺得拿了人家的錢,不陪人家睡覺,沒有理由不留個地址給人家,找個機會把這債還了,心裡也踏實。她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打工的酒店,陳玉貴看也沒看,塞進兜里,大步下樓去了。

  第三天晚上,陳玉貴按香兒的地址找來了,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中等酒店,他知道現在的酒店賓舍就像莊稼地里的雜草多得數不過來,也良莠不齊,什麼東西一多了就沒有了好價錢,爛賤如泥,就連吃個飯、休個息都要找漂亮的妞到門口去拉客,而且爺呀叔呀哥呀妹呀先生小姐地跟着屁股叫上半天,時間長了就叫出嗲來,搞得行人橫眉冷對或熱嘲冷諷,有不懷好意的男人就上去挑逗:妹子,有饃饃(摸摸)還是水餃(睡覺),小姐們久經歷煉,半真半假說,饃饃(摸摸)水餃(睡覺)隨便,只要你高興。當然,也有三三兩兩的人進去,到底是吃了饃饃還是水餃,只有他們自個最清楚。

  這家酒店外表看來不十分醒目,“醉仙居”三個霓紅燈大字不斷地變換着顏色,可裡面的裝飾很先鋒,猩紅地毯,豪華吊燈,西式酒櫃,還有幽閑舒適的輕音樂,傍晚人到此地,無非不是娛樂,就是開間住宿,將大把大把的鈔票向點紙那樣毫不吝嗇地拋給她們,然後心安理得地縱慾和狂飲,所以客人的到來,都會讓她們一擁而上,熱情過正。陳玉貴的到來,亦是如此,幾個小姐爭先恐後地迎上去,把他圍在當中,七嘴八舌像麻雀的嘰鳴,又像在鬧市中吵架,想把他拉到自己的包廂或所服務的房間,然後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種東西。陳玉貴生氣地叫:哎……哎,你們幹什麼?我是來找人的。小姐們齊聲問:找誰?香兒。一個濃眉艷妝的小姐嘴一撇,一幅不屑的樣子:老土,真老土,她那種土老冒你也看得上,什麼眼神,哈哈……嘻嘻……,一對老冒。另一個小姐也跟着嘲笑:好玩,真逗。陳玉貴被激怒了:瞧你們一個個的樣子,簡直是沒心沒肺,在這種地方還嘲笑別人,是不是有點荒唐。粗言大語引來了老闆娘,一個打扮入時,體態豐盈,徐娘半老,巧舌如簧的女人,開口便叫:這位先生,你可千萬別生氣,這些小孩一個個熱情着吶,往往得罪人,你說要哪個,我親自給你找,保證你滿意。陳玉貴不願再跟她羅嗦,說,你把香兒叫來。老闆娘說,你這位先生可真有眼光,香兒可人着呢,剛來一個月還是個雛兒呢。陳玉貴不耐煩地說,快讓她出來,我要帶她走。老闆娘狡黠地轉了一下白眼珠:那可不行,她正在陪客人唱歌呢?陳玉貴站起來說,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老闆娘粉臉一緊:你就拿兩張票,我得把人打發了。陳玉貴從皮夾中抽出二張“紅票”放在檯面上,老闆娘肥臀一撅,三扭兩扭地進去,一顆煙沒抽完,香兒從裡面跑出來,頭髮有點亂,頰有點微紅,見了陳玉貴遲疑了一下,說,對不起,讓您等我了。陳玉貴鐵着臉一言不發拽着香兒的胳膊急沖沖地向外走去。濃妝小姐妒忌:這個小妖精真有兩下子,還挺會迷男人的。

  陳玉貴帶着香兒走了好長的路,把香兒遠遠地拋在後面,香兒小跑樣攆着他,走過一個十字路口,向左拐進一條小街,陳玉貴終於停下了,他說,香兒,你過來,他牽着香兒的那隻溫暖汗浸的小手,就像當年牽着玲兒,走到一間店鋪前,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說香兒,你以後再也不要做那種事了,你得好好地活着,才對得起你爸媽,這間房子我為你租了一年,你不是會理髮嗎?就開個理髮店,設備我想辦法給你弄,行嗎?香兒張大了嘴巴,驚愕地望着陳玉貴,好長時間不說話。陳玉貴說你怎麼了。香兒卻蹲在地上雙手捂臉嗚嗚地大哭,玉貴眼圈紅了,把香兒扶起來,香兒哭得傷心,趴在陳玉貴肩上抽個沒完,一邊抽噎還一邊說,大哥你是好人,你是個好人,俺不能接受您這樣的大恩。

  玉貴說,別說傻話了,妹子,以後我就是你哥,聽我的話,把你的行禮從那裡拿出來,千萬不要再做那些活了,你還年輕,可不能毀了自己呀!香兒更加不能自持,抱着玉貴的腰,叫一聲“哥”便淚雨傾盆。

  陳玉貴在會計高路華那兒借了一萬塊錢,說老家有事,還說不要聲張,儘快還上。高路華平時很多事,有事沒事好在那琢磨人,什麼東家長李家短,婆媳不和摔鍋碗,她全知道。高路華疑惑地望了望陳副局長,心裡莫名其妙,陳局長不會缺一萬塊錢吧,妻子工資又不低,而且很通情達理,老家有事為什麼不告訴她老婆,反倒在單位借錢,是不是在外面賭錢或嫖娼欠債被抓了,但又接着被自己很快否定了,因為她知道陳局長是這幾個局長中傳聞最好的,沒有那些不良習氣,尋思歸尋思,但陳玉貴畢竟是副局長,管着自己,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丈夫王德才,王德才是縣城建局的一個小科長,表面文質彬彬人模狗樣道貌岸然,高路華本認為自己夫榮子聰,家庭和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丈夫卻背着她在外面偷偷地養了個二奶,氣得她同德才先生廝打過好幾回,把世界上最刻薄最難聽的話都罵過了,可王德才不把她當回事。說,如果你不願好好過日子就離婚,高路華差一點氣暈了,後來也就想開了,罵王德才,滾你娘的蛋,老娘也不是吃軟柿子長大的,你玩我也玩,我也一併把這事告訴你老爹老娘和兒子,叫他們看看你畜生兒子和混帳爺老子是怎麼做人的。這些話還真把王德才給嚇住了,忍痛割愛把小妞給打發了,但也是事斷情不斷,隔三差五的偷偷地幽一幽。怎麼了,高姐,想什麼呢 陳玉貴見高路華走神,錢數得忒慢,急急地問。高路華回過神笑笑:沒------沒什麼。接着又重新把錢數一遍,交給了陳局長,陳玉貴連數也沒數,裝入包中急急地走了。高路華忿忿地仇視着他的身影:男人都是混蛋,吃着碗里的,看着鍋里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香兒的理髮店開張了,她從家鄉找了一個小姐妹,自己做起了老闆,陳玉貴給起了個店名叫“新香”美髮店,並叫了幾個朋友和同事為香兒捧場,其中就有高路華。高路華一下子心裡就亮堂起來:好個陳玉貴,自己借錢為小情人開理髮店,硬說是自己的妹妹,長的差遠了。她悄悄問香兒,你叫什麼名字?香兒。姓什麼?姓劉。高路華“噢”了一聲未在言語。

  香兒的美髮店開張后一直很紅火。因為香兒這個鄉下妹子手腳勤,待人誠,做事細,收費少,不少大爺大娘小孩和中年人都來這邊理髮,久而久之就固定了小巷大街上的許多老客戶,三個月不到競掙了三千多塊錢,喜得香兒打電話請陳玉貴吃飯。

  香兒打扮起來也顯得光鮮可愛,有了城裡人的那種感覺,玉貴輕輕地看着她,看她像玲兒又似乎不像,香兒被他看得羞紅了臉頰,紅燦燦的,她伸出手去撫摸陳玉貴放在桌上那隻左手,陳玉貴一下子抓住了它,溫溫的、濕濕的、柔柔的、軟的像一團棉花,陳玉貴馬上放開了。兩個人就這樣對視着,誰也不作聲。香兒終於說話了:哥,妹子這輩子遇上你,是老天爺在保佑我,我一輩子都不嫁人,一輩子伺候你,如果這輩子等不到了,我就等下輩子。陳玉貴用手摸了摸香兒的頭:妹子,別說傻話了;你好好掙錢先把你爹的病治好,過上幾年,哥作主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能過上好日子,倖幸福福,不受人欺負,我比什麼都高興。香兒要把三千塊錢還給陳玉貴。玉貴說,先送錢給你爹治病吧,治病要緊,我不着急。

  焉能不急。科技局正面臨著換屆,老局長即將離任,三位副局長都有望登上局統寶座,但其中最有實力的要算陳玉貴,陳玉貴年輕,文憑高,業務能力強,很受縣裡頭頭關注。一位張副局長年齡偏大,五十上下,文憑低、辦事老套,已無心再與青年人爭風吃醋,可另一位副局長叫熊文革,在科技局可是個響噹噹的人物,熊局長的老爹是個小八路,在縣城裡當過幾年副縣長,熊文革是熊縣長四十歲那年有的,中年得子又逢文化大革命,故取名文革,文革小時候恃恐驕橫、不學無術,上到初中就當了兵,在部隊混了三年托關係入了黨,回來就到計生委,每天坐着車不是去拉人家的牲口就是推農民的房子,幹了無數狗血噴頭的壞事。後來有人就點了他的卯,在晚上按到野地里敲了個皮開肉綻,沒辦法就去了城管。城管幹了幾年搗弄了個科長,調到科技局管後勤。

  當了幾年油官,熊文革也學得非常的乖,見到縣委的頭頭腦腦都叫叔,就連新來的婦聯主席張正雅,小他一歲,他跟人家屁股後面叫“姑”,張主席說,不要這麼稱呼,你就叫我的名字吧。熊文革說,那哪行,市裡張秘書長(張正雅的哥哥)可是我爸的老同事,這哪能叫亂了。張主席也就只好默認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陳玉貴命里就遇上了,陳副局長借錢的事早已傳到熊文革的耳朵里,他借後勤整頓查了財務的帳,果然發現了陳玉貴的借條,他如獲至寶,又依照陳玉貴與香兒的風言風語編寫了舉報材料。然後他又通過縣委大院的幾個“哥們”把這些東西送到了書記、縣長面前,縣長對滿懷期望的陳玉貴很失望,立即批示:陳玉貴停職檢查,交紀委審查。

  陳玉貴被停職后,情緒異常低落,整天坐在家裡寫審查材料,妻子王慶珍怎麼也不會相信丈夫會有那種事,她就追問陳玉貴具體情況,陳玉貴也就不再隱瞞,一五一十把這件事完完整整告訴了慶珍。慶珍是個心細的女子,反反覆復琢磨了一夜,她下定了決心,決定去找香兒,讓她和自己一起去找縣委、縣紀委的領導說清楚。

  熊文革如願以償地登上了科技局局長的寶座。陳玉貴的問題也有了眉目,妻子和香兒為他還上了借款,開脫了罪責,但他還是以“挪用公款”和“作風不嚴謹”等問題受到了行政警告處分,調離科技局,到全縣最貧窮的琅山鄉掛職,縣長很可惜地說,小夥子,好好乾吧,將功贖罪,干不好就一輩子別回來。陳玉貴感激地跟縣長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抬起頭時,他見縣長的嘴角有些微微抽動,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香兒異常難過,想起這近一年的快樂美好的日子,想到陳玉貴這樣的好人為了幫自己所遭受的不白之冤,眼裡不由自主地落淚,她說,玉貴哥,我給你送個行吧。玉貴想了想,就同意了。宴請之地,就是她曾經打工過的“仙客居”。

  陳玉貴怎麼也想不到,香兒會帶他來這裡,本來他是不願進去的。可是香兒原來那些在這打工的姐妹早就在門口迎接了,她們連推帶搡地把他倆擁進去,迎入一個叫相隨廳的雅座間,陳玉貴真像掉進了迷谷,正雲頭霧腦,一個姑娘說,香兒把她的故事都講給我們聽了,我們都感動得哭了一宿,我們都不再掙那種髒錢了,靠打工出力掙錢,不再受人欺負,心安理得地吃飯睡覺。陳玉貴似乎被感染了,端杯的手有些顫,酒輕輕地從手背流入肘部,有點溫溫的燙燙的辣辣的感覺。他一飲而盡,臉漲得紅紅的,說,我……我……他終於沒說出來,接着又把一杯酒舉起來,倒入那抽搐肌條還未來得及封鎖住的紅唇中。香兒說,哥,你要走了,我唱支歌吧給您送行吧。她走到電視旁,雙手抱着話筒,唱:哥哥您走西口``````````

  那歌聲婉轉凄涼,帶着憂傷,陳玉貴眼睛又酸又澀,模糊迷濛,在淚眼中他看見玲兒唱着歌向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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