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鹽的愛情

　　她是我的一個遠房姐姐。

　　1958年的那場年饉，她的祖父和父親都成了餓殍，奄奄一息的母親將她託付給一位準備背井離鄉的姑姑，她才有幸撿得一條性命。

　　她隨姑姑流落到華亭縣一個叫趙莊的地方，一戶好心的人家收留了她，那年她剛滿十四歲。收留她的那戶人家姓魏，老兩口和一個十八歲的兒子，日子也過得清湯寡水的，只是不忍心讓一個女娃娃家再四處流浪，就認她做了養女，收留了她。

　　日子雖然清苦，但畢竟有了一個容身的家，再加上老兩口賢惠良善，哥哥憨厚淳樸，一家人沒有絲毫的生疏，而且處處對她關懷備至，使她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着。轉眼間五年多時間過去了，姐姐已是快二十歲的大姑娘了，不僅身材苗條，容貌俊俏，更令人讚歎的是針線茶飯樣樣精巧。就是同樣的洋芋菜，她做出來的硬是和別人不一樣；她剪裁出來的衣服合體而舒適，整個村子里的小媳婦大姑娘差不多都找她裁衣服剪鞋樣。看着姐姐這樣俊俏伶俐，魏家老兩口睡夢裡都咧着嘴笑，逢年過節，哪怕一家人不吃飯也要給姐姐扯上一塊花花布或是買一條“的確良”褲子。

　　到姐姐過了二十歲，老魏家婆娘就直截了當地問她：“梅啊，你都是二十歲的大女子了，該找個婆家了，你心裡瞅好了么？”“媽，我哪達都不去，就在咱家過。”單純的姐姐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哪，你就和你天祥哥結婚，行不？”對這個憨厚勤快的哥哥，姐姐一直把他當親哥哥看，從來沒想着要和他結婚，現在突然間說這個事，她一下子愣住了。魏家婆娘一看姐姐紅着臉不說話，就認為是默許了，趕緊扭着尖尖腳（小腳）把這個消息傳播了出去。

　　姐姐二十一歲那年，和老實巴交，一臉憨相的姐夫結了婚。我第一次去姐姐家是和父親去的，他們結婚的第三年，我那年六歲。第一次的記憶就感覺他們不像兩口子，姐姐秀氣漂亮，姐夫一臉絡腮鬍子，皮膚粗糙，顯得比姐姐老好多歲。姐夫爬上高大的核桃樹給我打核桃，姐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一臉的幸福樣。

　　第二次去姐姐家，已是我上初中二年級了。他們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只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一直沒有小孩，後來是母親告訴我，說是姐姐有病，不能生育的。

　　每次到姐姐家，她總是那麼歡喜地招待我，擀我最愛吃的手工面，姐夫則忙着打火燒水。不出兩個個小時，他們就會整好一桌飯菜，眼瞅着我實在吃不下去了才放我走。歉疚的是，由於各種瑣事的糾纏，去看姐姐的次數不是很多，有時一年去一兩次，有時一年連一次也去不了。

　　前年的臘月二十二，妻兄突然打來電話，說是他在集市上遇到一個老漢，拎着一條豬腿，說是給我的卻找不到我，也不曉得我的電話，把豬腿往集市上拿了兩回了就是找不見我，今天是第三回了，幸虧一個熟人把他領到妻兄那裡。我急忙對妻兄說：“那是我姐夫，你趕緊把豬腿收下！”想到在滴水成冰的臘月，我那樸實的姐夫拎着一條豬腿跑了三個集日找我不遇時，眼睛里已滿是淚水。

　　這學期開學不久，我專門去看姐姐。當我走進大門，姐夫正忙着喂牛，母牛剛產下一頭胖乎乎的牛犢，姐夫臉上縱橫錯綜的皺紋里全是歡喜。正在做飯的姐姐一聽到我的聲音，提着面手就跑了出來，六十六歲的人了，高興得像個小姑娘似的。

　　看着這一對普通如泥土的夫妻；看着這一對相依相伴已經四十五年的夫妻；看着這一對容貌懸殊卻不離不棄的兩口子，我的心裡湧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因為他們的婚姻，對於今天不少速成而短命的婚姻來說，絕對是一個現代版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