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契子(1)_3324字

　花，就在他手中，花瓣一瓣一瓣次第綻開，一瓣一瓣次第飄落……　

　看着手中的花，空中的花瓣，他的目光是那樣溫柔。　

　他，不喜歡花，更不喜歡殺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師父，前者是因為他的師父喜歡花，後者是因為師父讓他殺一個人，他也恨這個人！他可以不在乎這個世上所有的人，但這兩個人他不能不在乎，他做不到！　

　因為愛，也因為恨！　

　那是一個冬天的一個晚上，絲毫不能動彈的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寒冷和飢餓奪去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盯着漫天的星斗，那一點點微弱的光亮不知道是不是遙遠天上的火光，每一個火光都圍坐着幸福的一家人，談着天、吃着飯，沒有寒冷，也沒有飢餓……　

流星劃破寒冷的夜空，一閃而逝，就如同是上天為這個世界上又要消失一個生命而流的淚水！　

　他沒有死，一雙溫暖的手把他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　

　“你不必感謝我，我救你只是希望你在我死後幫我殺一個人！”　

這是師父除了教他武功和讀書之外，唯一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很多事情言語也許很難表達出全部的決心，但一個動作可以。　

　十年，他記得自己應該是十七了，拒絕讓他以師父相稱的師父，師父、母親、戀人，這些不同的感情伴他度過了不同的階段，這一切都深深的藏在了他的心裡。　

同時，另外一個很模糊的影子在他的心裡越來越清晰。　

　恨！　

　他不恨師父，不恨師父對他的冷漠，他恨那個奪走了師父的感情卻拋棄師父的人！　

　師父喜歡花，茅屋前面的空地上種滿了師父從各地收集來的奇花異草。有時候，他真的很羨慕那些花草，他希望自己就是師父手下的花草，因為只有這時候，師父冰冷蒼白的臉上才會有一絲笑容；這時候，他又是那麼嫉妒那些花草，嫉妒它們可以給師父帶來歡樂！　

　師父是在一開滿鮮花的日子去的，盛開的花，含苞待發的花，花間飛舞的蝴蝶、蜜蜂……生機洋溢在茅屋周圍。　

師父站在茅屋前，花叢中，蒼白的臉上第一次泛起一絲紅暈，穿着潔白的衣裙在花叢中翩翩起舞，微風從她身邊輕輕吹過，揚起她的衣裙，花兒隨着她的舞姿輕輕搖擺，幾讓人懷疑是百花仙子降凡塵……　

　舞，美到了極點，那是生命燃燒的舞，那不是塵世該有之物！　

　看着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優美舞姿，強烈的不安籠罩在他的心頭，內心深處，一個聲音不停的說著，　

　“快制止師父，別讓她跳下去！”　

　可是他卻已迷失在舞蹈中！　

　師父緩緩飄飛起來，踩在花冠上，隨着師父腳步的移動，含苞待放的花朵在師父腳下一朵一朵綻放……　

　盛開的花朵變的更加的嬌艷，一瓣瓣嬌艷的花瓣飛舞起來，圍繞在師父身邊，伴着師父翩翩起舞……　

　突然，師父的腳步緩慢下來，停下來……　

　他的眼模糊了，淚水破眶而出，流入他的嘴裡，苦澀的咸麻痹了他整個身體，他無力的跪了下來。　

　他明白，師父已經把她所有的生命注入了剛才的舞蹈，把她的生命注入了百花之中！　

　師父的身體詭異的漂浮在空中，花瓣圍繞在她身邊，托着她落在地上，如同情人溫柔的手，扶着師父躺在花叢中……　

　孤墳，聳立在花叢中，他木然的站在墳前，無淚，　

　“師父，殺了他，我就回來陪你！”　

　他木然的向山林外走去，在他牢牢纂着的手裡，有一方師父的紗巾，上邊寫着：　

　“讓所有恩怨隨我一同離去，我已無恨！”　

　他辦不到，如果不是他拋棄了師父，如果他在師父身邊，師父就不會傷心，也不會生病，更不會死，即使師父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他也要讓那個人以他的生命向師父贖罪！　

　“你習武的天分相當高，但是並不適合做一個武林中人！因為你沒有殺意！”這是他離開茅屋那天遇到的一個老人告訴他的，最後老人又勸他道：　

“年輕人，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恩怨，但江湖是一個不適合你的地方！”　

　“很多地方都不適合人，但最後人都適合了那個地方！”他冷冷的吐出了這句話，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老人喃喃自語道：　

“一個新的傳奇，但它會是悲劇還是喜劇？”　

　他見過他的一次出手，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他的對手，為了可以殺他，他做了一個殺手，他沒有殺意，花瓣的飛舞可以給他，他忘不了師父是在一個百花飛舞的日子去的！一想到那漫天飛舞的花瓣，花叢中翩翩舞動身影，他的眼神就會那樣溫柔，他心中的殺意就會比那滔天巨浪還要狂暴，他手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就會綻開、飄飛……　

　孤傲瀟洒的身影，溫柔深情的目光，飄飛的花瓣，穿梭於花瓣中的致命黑色劍光，編織成一個美麗致命的夢。　

　於是他有了一個名字——花滿天！　

　花飛滿天，花落人亡！　

　一瓣，花滿天手中的花冠上還有一瓣花瓣。　

　五年的殺手生涯，上百次死亡線上的徘徊，現在的花滿天絕對有信心殺了那個負心人，他彷彿又看到了師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　

　但是，眼前的茅屋不再依舊，花不再依舊，那座孤獨的墳墓也不在依舊，也許只有心中的記憶依舊！　

　愛依舊！　

　恨依舊！　

　花冠上的最後一瓣花瓣飛了起來，花滿天伸出手，花瓣飄落在平伸的手中。這時，花滿天轉過身，眼中射出迫人精光，溫柔不在，如果眼睛可以殺人的話，緩緩由遠及近走到他身前的人不知已經被他殺了幾萬次。　

　花滿天緩緩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平復下激動的心情，以顫動的語氣道：　

“我師父死了！”　

“我知道，在你身後不就是她的墓嗎。”　

　語氣平淡而乏味，似乎在嘲笑花滿天，接着又以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問道：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情嗎？”　

　不知道何時，花滿天的嘴裡有了一股淡淡的咸腥味，被咬破嘴唇的劇疼使他再次稍微的冷靜下來，“我一直想殺你，也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為什麼我師父那樣愛你，你可以毫不在意的離開；為什麼在我師父被病魔還有心病折磨的時候，你可以摟着別的女人花天酒地，為什麼？”　

　花滿天的語氣不由控制的由平淡變的激動，說到後來，已是瘋狂的吼叫，閉着的雙眼猛然睜開，通紅的眼眸，眼角裂開，血如同淚般，流過雙腮，滴在他雪白的衣服上。　

　眼前的人依舊那樣的平靜，三十五六的年紀，雖鬢角已略有白髮，但依舊難以遮掩過人的風姿，花滿天終於明白師父為什麼會愛上眼前這個人，愛的那麼深，因為眼前這個人不論站在什麼地方也是目光的交匯點，他的風度氣質讓所有人嫉妒而不至遭人嫉恨。　

　“沒有為什麼，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為什麼，殺了我之後就可以知道了！”　

　短劍，一把黑色的短劍出現在花滿天的手裡，花滿天凌空躍起，人劍合一，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長空，跨越空間般的出現在負心人的胸前，他有信心，下一刻，劍會刺中負心人的心臟，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可以躲開這一劍，包括武林的上一屆被譽為武林第一劍的武林盟主。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他恨了十五年的人就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但他的心情卻一點也不輕鬆，為什麼？　

　“讓所有的恩怨隨我一同離去，我已無恨！”師父手帕上字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眼裡沒有將死人的恐怖，好象他就等待這一刻。　

　為什麼？　

　花滿天閉上眼，手輕輕一顫，劍鋒錯了開去，但是，負心人的身體也輕輕動了一下，劍，沒入負心人的胸膛，一抹解脫的笑容在負心人臉上盪開。　

　“為什麼！”花滿天鬆開握劍的手，抓住他的肩，搖着、吼着……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含着笑，去了！　

　負心人的懷裡有一封信，信上有一句話：　

　“你師父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花滿天什麼都明白了，他離開師父，不是因為他背叛師父，而是因為他想獨自承擔那份痛苦，他希望師父忘記他，也希望他自己可以忘記自己的妹妹，但是他們都沒有做到！　

　一剎那，他萬念俱灰，但前一刻落在花地上的花瓣，卻無聲的飛了起來，從他的臉龐摩挲而過，飛回光禿禿的花枝上……　

似　乎在昭示：結束是另一個開始。　

　茅屋，花叢，孤墳。　

　但是墳墓中的人應該不在孤單，因為裡面有兩個人，花滿天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他知道，師父和他一定希望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