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年夏央_2800字

　　那個時候，我們會有許多糖紙一樣繽紛的夢想，以為只要勾勾手指就可以擁有整個世界。不知不覺，空氣開始醞釀下一場離別，於是童話終結，記憶里某個夏天的雨下了整夜。　

　　總有一些昨天的方程需要今天來解。　

　　一　

　　格子在長長的隧道里上下穿行，五彩的燈光閃爍，一如格子外的天空瀉下的未明光華。而外面的城市無關晴雨，我們能看到的，只是宣告着自己身處何方的數字。心情在失重與超重間反覆交替。　

　　因此，走出格子后的我，再也無法得知，你到底停留在了這幢高大樓房的哪裡。　

　　很久以後，當我再次經過那個路口，竟可以忘記，自己曾在那裡度過怎樣一段時光。　

　　當然也無法設想，如果再次遇見，會是怎樣的場景。　

　　也許只是這樣，珍藏許久的照片里，兩個小女孩開心地笑，笑容明媚與純凈，看不出之後她們所路遇的風景。而現在，那個名叫青的少女，也只是活在記憶與揣測里，哪怕曾在城市喧囂的街頭遇見，也只能是擦肩而過而已。我們早已認不出彼此。　

　　是這樣的當時，在開學第一天的人山人海中結識，那個女孩子有甜甜的酒窩與大大的眼睛，言語間是我不曾感受過的熱情與親切。夏日的晴朗天氣里，看不出雨下過的痕迹。一個微笑，一次玩耍，兒時的約定要許下是那麼容易。既而是在那所學校的第一個學期，青坐在我前桌，某日下課時她轉過身來對我說：“你看，外面天氣多好。我們出去玩吧。”　

　　那年夏天，應該與我之後歷經的夏日一樣，炎熱、晴朗與乾燥。青領我去學校北邊的花壇，高大的樹下，一地斑駁樹影，不知疲憊的螞蟻忙着過家家，好看的小鳥停在枝上哼着不知名的歌，夏天似乎離我們很遠很遠。坐在花壇邊上，我們一起看着前面操場上同學們快樂地奔跑，開心地嬉笑，心裡也沒來由地快樂起來。青說：“我們是好朋友，對吧？”　

　　對呀，我只是這樣想。喜歡夏天的我，卻沒有夏天的熱情與開朗，從一開始就習慣了一個人遠遠地看着他人喜樂與玩鬧，但還未曾知道，世上有一種心情叫寂寞。只有和青在一起時，我才能感受到快樂與安心。她是那時我唯一的朋友。　

　　我常在放學後去她奶奶家找她。記憶里，那幢老房子坐東朝西，屋頂的天台上，小盆的植物隱約可見。青就在屋頂上向我招手，然後很快地跑下來，牽着我的手去周圍的大街小巷。在那個必經的路口，年華也只是這樣留走。　

　　那個時候，一個拐角可以是迷宮裡通往出口的希冀，一棵大樹可以是故事裡阻擋妖魔的屏蔽，因為年少，所有的一切都還未現出端倪。還未知曉離別的我，自然也無法預知今後的軌跡。　

　　幾年以後，在一次與翩翩的閑聊中偶然聽到她的名字，心裡某個地方莫名地被牽動，不由得問起，關於青的過去。或許對於那個只與她共度一年時光的我而言，幾年前她的轉學，也註定將她的過去定格為我的未來，那個七歲的，天真的，分不清晴雨的我。聽說，小學的那幾年，她過得很好，只是常常和人有過節，被人稱作是“壞脾氣”和“心機很重”的女生。　

　　之後，在早操浩蕩的人群中我認出她，遠處站着的女生正甜甜地微笑，一如七歲那年我們初識時的場景。晴朗天空，透明雲朵，柔軟的光線逐漸打亮，襯出一個夏天特有的明媚本質。微笑依舊，只是眼神里填充的是淡漠。她早已認不出我了。　

　　一年而已。我們只是在廣漠的人海里遇見，點頭微笑，然後離開，就像是高大樓房軀殼裡的匆忙電梯里邂逅的路人，經歷了某段上上下下的旅程，接着我不知在何時離開了你的軌跡，之後你的去向，再也無關我的天暖天涼。而照片里微笑的我們，早已隨着那個夏天的終結不復當年。剩下殘存的影象，只有匆匆忙忙照亮了你話語的光，在每個夏天來到我的身旁，跟聽說無關。　

　　二　

　　雨後放晴的天氣，我們常在欄杆上一起看天空蔚藍如洗。年少的甜蜜，都還在我們眼底，時光一望無際。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愛着荼蘼。　

　　習慣在某堂體育課的活動時間抽出身來，靠在樹上安靜地研究天空的紋路，或是看同班女生跳皮筋玩遊戲心裡不動聲色地淺笑。往往，小願會在此時走過來，遞過一支冰棍，然後說：“你怎麼不來一起玩呢？”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從小到大，不管我是彼時那個胖胖的小女孩還是現在這個高高瘦瘦的女生，在“體育”這一欄上，永遠只能看着別人跑跑跳跳華麗轉身，自己守着那個接近及格的成績沉默不語。哪怕是簡單到“女生必會”的跳皮筋，我也只能在膝蓋以下的高度撲騰幾下，別無它法。她於是拉着我，不由分說。“你看，這樣的高度應該可以了吧。”我努力了幾次，當然，還是不行。　

　　“……要我怎麼說你呢？”小願擺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在下午的天光下格外可愛。但我不敢笑，心裡某個地方被深深淺淺地塗抹上薄涼的顏色，漸漸釋放出涼意。　

　　“那麼，走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便又拉着我回到樹下，“我們在這裡練一練吧。”說著她就輕輕跳起，伸手夠到了樹枝。腳底的樹影輕輕晃動。“你試試吧。總會成功的。”小願微笑，眼底里遊走的，分明是夏日透明的陽光。頭頂的葉子輕移，遙不可及。　

　　那麼，我踮起腳，是否真的就能夠到屬於我的甜蜜？或許，我永遠也無法跳到她們的高度，但那也只是因為，上帝想讓我低下頭，發現屬於我自己的珍寶。　

　　我想起那種叫“荼蘼”的小灌木，有着輕薄的白色花瓣與淡淡香氣。小願說那是她最愛的植物，因為它開在夏未，是夏天最後的花朵。與我不同，她有着和夏日陽光一樣的燦爛笑容與在夏夜晚星一樣的璀璨明眸，舉手投足間滿滿的夏日記憶。我想，她是屬於夏天的，溫暖的，陽光明媚的夏天。　

　　那些日子過得很快，一如天上的流雲去了又來。最後一個夏天，教室搬到了最高層，我們喜歡趴在欄杆上看風景，蔚藍的天空下，總有人在操場上不知疲倦地奔跑，我們的眼角似乎有特別的光印，那是日復一日往複穿梭的光芒留下的獨特視角。我們想了想，似乎誰也又有真正見過荼蘼，但不知不覺間它早已在每年準時到達北回歸線的夏天裡深入我們心底。也許，輕薄的花瓣一如綿延於天際的流雲，淡淡的香氣恰似縈繞在耳邊的風聲，早已像夏天一樣銘刻在記憶里。此時此刻，我不用為自己跳不高而苦惱，因為伸出手，就是那棵大樹的末梢。　

　　此時的當時，小願的笑一直在眼角。　

　　三　

　　很多很多故事，連續的，重疊的，相似的，不同的故事們，安靜而不平凡地發生着。前一個夏天，你還在我身邊；后一個夏天，我已經在想念。故事裡我會遇見許多人，記得一些，忘記一些，留下一些，送走一些，然後很多故事終結，時間散落一地。　

　　 明知道年華的盡頭會在最冷的冬天，柔軟而細小的六邊形落下，我們會冷到眼淚也留不下來，卻還固執地認為，所有的相遇與分離，都在夏天，荼蘼都還未開的時節。　

　　想象所有的童話都會有結局，悲哀或是完美，卻還是覺得，在結局的結局，會有什麼殘留下來。一如珍藏在盒子里的那些，老照片、小紙條、千紙鶴、小卡片，安靜地釋放細小的光華。　

　　就像一曲終了，跳舞的我們，卻還是旋轉與顧盼，捨不得就此停止。　

　　若是如此，即使陽光遠離北半球，溫暖是不是也會依舊還在？　

　　末了，童話終結，故事中的人們，我們的夏天還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