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婚記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彷彿是上蒼特意的安排，結婚20年，讓我遇見這樣的句子。讀罷，只覺心底溫暖，柔軟而安靜，一下子想到了一句詩：你的美無端地將我劈傷。結婚多麼美好，婚姻何其神聖。儘管皺紋早已爬上了眼角，眼淚已不再輕易溢出眼眶；儘管瑣碎的日子裡，愛情早已成了奢侈，婚姻如褪色的窗帘，飄蕩的不再是神秘與浪漫。只是，驀然回首，平淡如水的日子，也會漾起絲絲漣漪。靜坐，默想，將整個下午陷在回憶的泥淖里。不知不覺，兩個人磕磕絆絆，爭爭吵吵，相攜相依，相怨相念，一起走過了二十年。隔了二十年的光陰回望，愛遠了，情淡了，能在時光的淘洗中沉澱下來的，不管是彩貝還是石子，都是生活的饋贈，值得細細撿拾，好好珍藏，慢慢品味。

　　1994年5月2日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在鄉鎮小學簡陋的教室里，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宴。將課桌拼湊在一起，擺上親友在食堂里準備的飯菜。沒有鮮花綵帶，沒有婚紗禮服，沒有戒指沒有誓言。我們穿着從小店裡買來的新衣服，帶着一份新奇，懷着對未來的憧憬，在同學同事及親朋的祝福聲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前有兩件事印象深刻。當時領結婚證是需要交錢的，80元吧，對一月工資不足兩百元的我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交了錢可以抽獎，幾對新人躍躍欲試，既興奮又緊張。結果，唯有先生抽到了一等獎，現金，一百元。哈哈！藍天白雲，桃花朵朵艷，李花瓣瓣香，油菜花兒一片金黃。拿到結婚證，我卻傻眼了：蓋有印章的雙人小相上----先生一臉英氣，我卻一眼眯縫，彷彿天生殘疾。不過，中巨獎的狂喜沖淡了心頭的陰影，原照實在不好意思示人，重辦已不可能，心下思量着補救的辦法。回到家，立馬找出另外的一寸小照，用透明膠直接貼了上去。新的小照上，女孩短髮齊肩，劉海齊眉，臉上的笑容單純明凈。記得當時有同學看到我們的結婚照，一聲驚呼：咋貼兩張呀！我懵懂無知，毫無禁忌，並不在意。

　　現在想來，這一切，更像是一場命運的隱喻。只是，天資愚鈍，我無法參透。

　　20年的光陰，彷彿南柯一夢。回望過去，平汐漫漫。

　　感動是有的。

　　白手成家，鍋碗瓢盆，都需要一分一分攢錢去買。書上說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不知是真是假，我們的確有過一周不知肉味的經歷。物質匱乏，身體清瘦，慾念不多，抱怨就少，簡單的心更能獲得滿足。除了上課，大部分時間，我們呆在一起。洗衣，做飯，買菜，逛街。沒有約定，不用強迫，簡單的重複並不覺得煩膩，平淡如水之中自有一番真意。看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輕舞飛揚，幫我把一圈一圈毛線纏成一個一個線團。買來豬骨，燉上半天，仔細剔下每一點肉，熬成滾滾的白湯泡米粉，好吃；到田野里挖來鮮嫩的折耳根，淘凈，撒點鹽澆上醋，真香。對摺耳根，先生先前是排斥的。這些筋筋草草，泥腥味極重，怎可入口？但是我喜歡，他願意同我一起去挖。看我吃得如此津津有味，他試着吃了幾次，呵呵，真不賴。如今，每到春天，折耳根成了他的最愛。每天晚上的麵條里能卧着一枚白瑩瑩的雞蛋，日子，就是圓潤光潔的，心，就是圓滿的。記憶里，他總會將自己的雞蛋留一半兒給我，有意無意的，強迫着我吃下去。那些個蛋屁股，這麼多年，如施了魔咒一般，時時刻刻在我眼前晃。就像《無極》里的滿神一樣，不停地在我耳邊鬼魅地念着幽幽咒語：就是這個人，走下去，跟他一起。

　　齟齬是有的。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大概只存在古書里吧，至少，今生與我無緣。吵架，是常有的事。不是預謀，沒有徵兆，很多時候，只是雞毛蒜皮，結果卻一地雞毛，甚至，兩敗俱傷。有一次，看他在街的對面，一個人，不管不顧，只管向前走。人潮湧動，車輛如流。他，始終不曾回頭，丟下我，一直走，一直走。這個人，曾經朝夕相處，如今形同陌路，眼淚湧上來。看他愈走愈遠，愈走愈遠，我想，我們就會這樣散了，這個曾如影子一樣的人就會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不見了。暮色蒼茫，熱鬧的大街上，我形單影隻，悲傷逆流成河。

　　至親至疏夫妻，這該是對夫妻關係的最為確切而冷峻的界定吧。什麼時候，共同的話題少了，關注少了，冷顏相向，惡語相加。先是心痛，既而麻木，更多時候，黯然神傷。

　　愛情，是花前月下，婚姻，不過柴米油鹽。水中月鏡中花一樣的浪漫是理想國里最絢爛的彩虹，承諾與責任是高懸頭頂的寒光閃閃的利器，時時提醒着冷酷的現實。成熟的婚姻，是把浪漫留在心底，把安穩帶給對方。婚姻，休論公道，很多時候，無理可講。別奢望對方改頭換面，沒有誰會因為對方徹底改變，況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惟有寬容，惟有妥協。誰更在乎，誰便會包容，主動妥協，誰將承受和付出得更多。經營一段婚姻，既要盡心，也要隨緣，緣盡情斷，無力回天。

　　“飯在鍋里，我在床上”，是最噁心的句子；但 “一生只住在一個村莊，一輩子只睡在一個人身旁”卻深得我心。舊物舊人，舊境舊情，撇不開，放不下，不思量，自難忘。生性怠惰，懶得折騰。若我離去，後會無期，這樣的決絕，我做不到。不管世界如何喧囂，我會一如既往，守護最初的願望。

　　結婚20年，是所謂的瓷婚，珍貴而易碎。百年修得共枕眠，20年，青蔥歲月，苦樂年華。不管樂意還是勉強，終是風雨同舟，一起走過。如同燕子，陽光下，風雨里，一點一點，揀枝築巢，銜泥做窩。如今，大浪已過，漸趨安穩。怎奈華髮早生，久在樊籠，嫌隙漸生。少了傾聽，沒了耐性。20年，再澎湃的激情也會冷卻，再冷硬的石頭也會捂出溫度。愛情退讓給親情，親情讓平淡變得溫馨。一向年光有限生，不如憐取眼前人。

　　戀愛容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