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當女友把我像垃圾扔出她的視線,我再也不相信愛情可以偉大到不要房子和票子。

  三年來,我工資所得沒有花一分在父母身上,父母倒是幫助我把他們的積蓄連同我大部分的收入所得轉換成了她喜愛的東西。

  為了她有一件心愛的禮物我賣過兩次血。天冷了怕她受凍,天熱怕她熱着,甚至每當我在外面有幸嘗到一份可口的食物,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她是否吃過,要不要下次也這樣仿效着做給她吃。我以自己的方式給予她我所能給予的一切,她順理成章欣然接受。

  當有一天她高興地向我說:“阿林,我要結婚了!”我大喜過望,差點把她抱了起來,想三年如一日默默的付出總算換來了她的莞爾一笑,沒有什麼比她願意嫁給我這個“窮光蛋”更令人幸福的事了。我說:“娟子,你真偉大!”

  她說:“你知道我要跟誰結婚?”我說,還能有誰,在下無人能替。

  “這個人你可能不認識,親戚介紹的,祝福我們吧!”

  “什麼,你要與我不認識的人結婚,憑什麼?”我的眼淚安慰着我的眼睛,心開始宣告遭遇雪崩。

  “阿林,我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最合適,別人說一看我們就不像那回事,我是個比較現實的人,與你不一樣。”

  “那你當初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些,還說你喜歡我?”我雖然知道這樣的問話明顯是在掌自己的嘴巴,但還是想她能說點不太絕情的話意思我一下。

  “你是好人,好人就應該有人來喜歡。希望你還能把我當妹妹,當朋友,當親人看待……”她捏准了我的軟肋,這樣的語氣溫柔,卻是殺傷力極強的欺負方式。

  “他有房,成了家起碼能給我家的感覺,而你,再過十年我與你在一起還是漂泊不定,對不起,我說話一向直來直去,你是知道的……”

  “懂了,我不能給你房子,依你的意思也給不了家。”無需再多露骨的理由,我像廢紙一樣突然被摒棄了,這是事實我怎麼能不接受!

  沉默吧,老兄!我開始無言,除了去上班的地方,別的地方全部在我腳下開除“足籍”。在自我製造的陰雨天空里,我開始自暴自棄。直到一天爸爸打來電話說:“兒子,過得如何?不要太緊巴了自己,吃好點,萬一生活費不夠,我給你們寄!”

  “還‘們’呢,沒戲了!”爸哪裡知道如今的愛情早如絲線薄弱一扯就斷。可他的話如一針強心劑讓我徹底清醒,我再不能這樣無能無力,遭糕到由別人來拋棄我,我要為家人爭光,為自己振奮!

  同時也是為了治癒情傷,我志願加入了義工團。

  我照顧的是一位老奶奶,七十三歲。星期日不用加班我才得以抽身去看她,大多時候老奶奶沒什麼要照顧的,掃掃地聽她說話就可以了。她精神看上去矍鑠,但是身體零件往往會突髮狀況。

  被人莫名其妙“下架”,提前讓我未老先衰,感覺老奶奶卻心正年輕。說實在的我想大量為她做些實事,我甚至希望她能多來點麻煩,把我切實累倒這樣我才沒有空閑去想生為人的痛苦。

  她的家大得讓我吃驚,陽台比我的集體宿舍整整大十倍。陽台上面擺滿的不是花,大多是菜。大大小小的青瓷花盆裡面種的是綠油油的菜心、芥藍、生菜、香菜等。青葉繁披,展顏露笑,萬分怡心。清晨白露在上面點將,晚上紅霞在上面落筆。它們是她的朋友,形影不離的朋友。

  看見她的第一眼,我極不自然地喊她“奶奶”,她小心翼翼地應聲“嗯”。我不問她要我做些什麼,只要我可以做的不用她指揮我就去做,目的只有一個:累倒,累得什麼也不想了就是好事。一百八十個平方的二層別墅,不管地面干不幹凈我只管去掃去拖去擦。

  我擦地,她站在我後面跟着我的步子慢慢輕移;我抹桌子,她跟在身後仔細地看;我清理廚房油煙,她甚是驚訝不解。我做的每件事,她都顯示出非常欣賞之態。她問:“孩子,你怎麼這麼勤快,不覺得累嗎?”我說小事一樁,累不倒我,現在能這樣都是原先不夠勤快的結果。人是非要不近人情地累才能成得了大氣!

  趁打掃之隙,從她家中的陳設與衣物可以看出偌大的房子只住她一人。聊天中得知她的老伴早逝,兒子是某上市集團公司的老總,在世界各地設有分公司。五年前兒子、兒媳及孫子就已移民美國。由於她不適應國外的生活而獨居在此。家人為其請的保姆她給辭退了,說自己還行還能幹活還可以照顧自己。

  由於親人常年在外,她想把別墅租給別人,自己重新去租小房子居。可是兒子不允許說,寧可讓房子空着,也不許他人住。無房的人無需解釋沒有房住的理由,有房子的人卻絕對有讓房子空着的諸多原因。

  一個月後我發現她的房間越來越髒了,許是她越來越愛看我勤勞得另類的樣子,或是她想我能多做一點事就可以多陪她一會。不想去想得太多。所有清理打掃完的工作做完以後,我說我該回去了。

  她說我想你以後還是不要做這些清潔的事了,不如陪我散散步,說說話兒更好。我說只要我有時間所有的要求我統統願意。

  “之前你不來,覺得一個人過得蠻好的,現在你來了,我反而覺得更加孤單了,可能我還是需要有親人的感覺,還是我越來越老得有問題了?”她像是在自問又像是非要從我這裡獲得標準答案似的。

  我說沒事,如果願意拿我當親人,我求之不得。

  接下來我工作的重點慢慢由清潔轉向陪她到各處走動。她帶我到郊外的池塘邊,塘中清水微漾,數只白鴨被風成了蓬鬆帽沿,岸上有野薔薇不斷打招呼。她掐了幾根帶尖刺的莖,剝了皮,露出青秀的苔遞給我。

  “文文,你吃,包甜,又香又脆!”久儲的笑容一下在她臉上全部漲潮。

  “對不起,喊成我孫兒的名了,孩子,你吃吃看,這是我孫子小時喜歡吃的。我常帶他到這兒來玩。”

  我放入口裡,細品,清香柔嫩微甜,特有的山間野味,非凡常舌尖可以捕捉。

  “哎喲……”大概她剝莖皮時速度太快,手被刺嘩地劃開,血流了出來。我告訴她別弄了,我不愛吃。

  “怎麼可能,你就不喜歡吃呢?這是稀罕物,哪兒也買不到。”她用紙巾把手上的血迅速擦除,繼續剝皮。好不容易弄了一把硬是要塞到我手裡。

  薔薇叢中已開的花散着粉紅的雲霞,打苞的蕾粉嘟嘟甜美可人,引蝶來蝶往,把天空潤紅了。

  陪她各處逛畢,當日下午,她非要留我在她家裡吃飯。一頓飯下來磨了她近兩個多小時。真箇滿漢全席,席間她說今天做的這十幾道菜都是她近來照着菜譜學的。有的菜嘗試過很多遍了,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做給我吃。看我吃得開心,她才高興。

  我慢慢咽着可口的飯菜,眼淚撲朔朔掉了下來。

  “阿林,你待我真好,以後我天天做飯給你吃!”這是女友曾經無數次在我耳邊說過的最動聽的話,現在倒像刀剮着我的心。

  “去你的,三年來都是我做給你吃的好不好,你沒為我做過一頓飯!”“真是個大騙子!”我的心如狂濤憤怒不已,想罵人。

  老奶奶說有時為了做好一道菜,需要做好多次,不好的就棄掉。做到合乎口味還真不容易。主要是想等我過來與她一起同吃。她說心疼我吃不到好吃的,工作強度又大。我卻有些心疼這一堆白花花的銀子。直說您今天也不必這麼破費,兩個人吃,炒這麼多菜,真浪費。錢多的話可以捐給希望工程。

  她說之前不是沒這樣想過做過。給了八萬元委託一位熟人把錢捐獻給貧困山區,用於助教。可是那位熟人竟把她的錢騙去私吞了,後來她想要索回,人卻遍尋無着,原有的聯繫電話關機打不通。那般時間她急得捶胸頓足,叫天地不應。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接着問:“孩子,你的工資有多少?我能不能每月給你工資的一半,讓你每個星期多抽點空來看望我這個老人。”

  我笑:“看可以,不過錢我不要!”

  “為什麼,你怕我出不起錢?”

  “不是,這不是錢的問題!”

  “你有女朋友嗎?有空你帶她一起過來玩。”這一問正中要塞,帶來了凜冽的寒風。

  “現在沒有女朋友,我被別人甩了……”我的眼睛有些發紅。

  “孩子,別傷心,天下本就沒有圓滿的事,人無完人,她不看好你,那說明她沒有這個福分。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當不了飯吃,七分就好,還有三分給事業、家人和朋友。”她的話如冬日暖陽,融和而真實。

  “世間有許多事不能勉強,愛情是其中之一。何況,被別人看不起也不是壞事,這說明我們要更加努力,來強大我們的自身,自我強大了,就沒有人能打倒得了我們,日後你會知道,小小的失戀算不了什麼?!可能它就是另一種提醒,一種自省的方式。”

  “如果以後你不想上班了,我出錢讓你開自己的公司,好不好?就算是我捐給希望工程的。”她誠懇地說。

  “您不怕我是壞人?”我故意加強語氣。

  “哪怕我工作丟了,我也不會要您老人家的一分錢。”我堅決拒絕。

  吃完了飯,我離身而去。回到公司后我向好友說了以上情況。

  好友說你就“少年痴獃”吧,這年頭你還相信有那麼好的人嗎?我勸你從此以後別去了。此老人不懷好意,她現在把你當孩子看,料不准她有了對你的感情寄託,以後還會把你當家人看,當老伴看,你就完蛋了。說完他呵呵大笑,笑聲像發了地震讓人心寒。

  老奶奶是以純凈靈魂與我交談的人,她決不是這樣的人,這個我看得准。只是隱隱覺得老奶奶看我的眼神,和藹中透着親昵。她喜歡抓我的手指一個個瞧,她老愛用她慈祥的眼光盯着我長久地看。這種沉浸讓我覺得我就是一冒牌盜版之流,令我有一種以次充優的可恥與羞辱。

  她是可憐的,年老體弱,孤單影只,沒有親人的關懷,沒有一位親近的人陪她聊聊天。空落的房間,她望着天花板發獃,望着陽台上的菜發獃,餘下的就是天天盼着我能多去瞧她一眼。

  我怕她那空洞而帶有希翼的眼神,我怕她要對我幫助,我更怕有一天她真的把我當成她的孫子。

  於是我借故推說公司事務忙,要天天加班。往後恐怕一個月只能來一次。老奶奶竟然當著我的面流下了很多的淚。

  “隨你,那好吧!”她在抽泣,身子孱弱如枯枝微微斷落。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告訴自己:“把心放狠些吧,學學女友當初那樣,說甩就甩,毫不留情。”

  她背轉身,蜷縮着孤零的身子獃獃進入了別墅。我的心開始劇烈地疼痛,俄頃,像被人霹靂嘩啦打了十記耳光,眼冒火星。

  一個月後,當我再次踏進別墅的門,老奶奶奄奄一息。

  她說:“孩子,你終於回來了,別怕,如果你不願意接受我以前所說的,我不會勉強,我明白了,我不該胡思亂想,把你當成我的孫子來看待,天該如此,我沒有福氣享你的福。不過,這次得勞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寫一份尋狗啟事。”

  “我說,你記下了。”她斷斷續續吃力地說。

  “前天,我的狗不慎遺失。身長約一米,高50公分左右,富態,白色長毛。自狗被失,我至今三天滴水未進,夜夜失眠,睡不着覺,胸口疼痛。若有好心拾到者,我願意把您們全家當親人看待。要多少錢都可以商量。請速交還給我這個無依無靠的老人家,及時保持聯繫,電話……即日。”我的手開始不聽使喚胡亂抖動,白天如同黑夜一樣,難見五指。

  老奶奶氣喘吁吁說著,我望着她乾澀的眼睛,以為可以從中可以看到她晶瑩的淚花流動。不,我錯了,這次,她沒有淚!沒有的!

  車窗外繁華世間一天到晚不斷倒退。野薔薇在風中漸次凋零,我再次看到她的手指流出了血。鮮紅的血直流到了我的眼中,一滴滴在我枯澀的眼中升騰,我看不到自己。

  流光、傷情、絲線種種隱秘的主宰讓兩個本是陌路的人偶然聚合,不是為了改變際遇,交錯運命,消除疼痛。只是為了輾轉些微的安暖於人心。生活突遭的變故,太多的大悲大痛,讓我們失了方向。偶然發一點慈悲,讓一個人藉著另一個人的光芒為伴,讓一個人牽着另一個人的手為鄰,在彼此毫無預知的寶貴華年裡,相互攙扶,說著慰藉的話語,伴一路的螢光前行,是何等舉手之勞的事情!

  我說:“奶奶,以後我天天來看你!”

  她拉着我的手捨不得放,口口聲聲說:“孩子,還是你的工作要緊,幫我把狗快點找回來,它就可以陪我了……”

  風起,粉紅的薔薇,花,葉分離。虛弱的花蕊靜落,於安靜處棲成一朵嬌艷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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