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若有心——《踏莎行》賞析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踏莎行
賀鑄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也許,我是遠山寒徑上的一顆石,傾一世光陰,只為杳望離人淚醉染的楓林……穿越五千年的夢,此時隨風起,驚了天邊飄來的暮雲。
也許,我是偕天涯淪落人跋山涉水的一匹馬,雪擁藍關,躑躕不前,白雲生處,故園何在?展露着英雄末路的錚錚俠骨,吟嘯着天地長存的浩蕩。
也許,我還會是一池秋水中紅裳脫盡、香銷殆失的蓮,秋陰霜飛中聽雨,“還與韶華共憔悴,不堪看”!翌年五月,誰還會是漁郎,撐着小楫輕舟,夢回芙蓉浦?
也許,也許吧,就是秋窗外的幾滴雨,不小心飄入了宋詞那縷清婉的風裡,灑入了賀鑄的楊柳回塘,香草池畔,誰“碧玉搔頭斜墜”,“閑引鴛鴦芳徑里”,捋着紅花蕊?
猶若孤鴻縈迴寂寞山林,寒枝揀盡不肯棲。曉霧迷離的青崖上,一位袖藏清風,腳踏明月的白髮道人撫琴而歌,美妙而輕盈,你正欲眯眼放鬆心情陶醉楊柳間時,琴聲驀地高亢,一下又沉鈍不前,郁婉悲愴,似激流被巨石青崖擋道,于山澗渦旋咆哮……朝奏夕貶路八千的悲憤,皆因亂世浮萍厚密,青蓮一朵,潔然於世,終在一聲鏗鏘中幽憤而謝。
“花落子歸泥,不過世態,無非因果。”蓮只能默默地被秋風脫去艷麗的紅裳,結出那一顆顆子兒,可心兒苦澀苦澀的。難怪佛說:“蓮若有心,必當其苦。”凡塵中的誰,又會是這五百年前失落的蓮子,等待一場不期而遇的花開?曾經懷才不遇、無人賞識的憤慨均可在心底淌成蓮葉下的一宛清波,一顆顆受傷而疲累的心也會修得通透,滴出菩提露,潤澤萬物,容納萬物。
只願做一朵艷不求名的蓮花,於荷塘中淡淡地開,月光下靜靜地落。秋風肆虐,我自波痕凝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不嫌孤獨寂寞,不嫌稍微有了荒涼秋色的頹然,縱使紅裳單薄,難耐月光白練的如水秋涼,我也會結成籽粒歸泥,不再讓含苦的芳心碎,不再盈淚為誰開。守一方歲月安穩的凈土,輕啟香唇,微露皓齒,寂靜,安然,等待來年的春天再發,盛夏再開。誰欣賞或者不欣賞,我無所謂。
夕陽回照共潮水澎湃,流雲中疏雨點點,似荷花粉淚,誰說“淚眼問花花不語”?荷花,飽經陰晴不定、風吹雨打,和詞人仕途變幻莫測的遭遇何等相似!惺惺相惜,幽怨訴衷腸:誰叫自己當年不肯在春天開放,嫁與春風?而今卻只能無端地在蕭瑟的秋風中受盡凄涼,誤了終身!
詞人賀梅子似那孤高幽潔的荷花,開遍紅塵,只為尋那偶遇的惠質蘭心的女子,與其共度錦瑟華年,可現實殘酷,無奈目送芳塵,“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的佳人,宛如他的美好理想,只能化為一簾青花煙雨的夢!於是他晚年逃到江南澤畔,以詩詞為爐,取微石撞擊冷酷的時光點火,攝取遲暮年裡剩餘的几絲煦暖,獨自療傷,那繾綣仙凡間的閑愁終是那“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古代遷客騷人鬱郁不得志時,彩筆時題百轉千回的斷腸句,寫盡一世光陰,可後人又有幾人能讀懂他們滄桑風雨的流年?
縱是紅塵里的一朵荷花,紅衣脫盡,芳心含苦又如何?無論世間秋風如何掃落葉般的無情,白雲悠悠、芳草萋萋處,我們依然看得見蓮花的綻放,依然笑看風塵起落的人間。
面對天地蒼茫,不妨撫琴高歌:
“用冷的鋒刃琴的寂寥
寫往事今朝
孤劍 指尖 談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