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書簡

　　??繼保哥，嶺外的春天好早，二月里木棉花就已紅遍枝頭。春意在樹梢徘徊，春風在窗前低語，而我的思緒在藍天飛翔，無法排遣那滿腹春愁。我攀住經冬的旅人蕉、攀住新綠的相思葉，苦苦尋問：故園風綠了楊柳么？湖邊的苦苦菜也許抽芽吐葉，那地方我記得你也記得，但你為何不來信？難道你獨自沉醉在“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詩情畫意中，再沒有去過湖邊么？你應該去，那裡是我們共同營造的精神聖殿，用漢賦元曲唐宋詩篇壘就，以理想信念人生感悟支撐，是心的原野，是情的歸依……他鄉鳥兒已唱響他鄉春歌，嶺外木棉紅了、山茶白了，可是故鄉的柳絮呢？紫雲英呢？映山紅呢？桃花雨呢？

　　??記得小時候，大人們都眾口一詞誇你聰慧好學，你手裡那本書為什麼老不放下呢？你兄妹二人靠寡母放牛養活，你為什麼還要讀書？我問你，你笑一臉辛酸，把眼睛笑成兩孔汩汩的泉。然後你走了，瘦削的雙肩如一具衣架掛着那件不知是什麼顏色的罩衣，仍舊邊走邊看你那永遠也看不完的書。忽有一片憂傷雨沾濕我的衣襟，少年心事，充滿了對你的崇拜。

　　??那年我一十二歲你二十一歲，你正做作家夢，才名四播意氣風發，破衣爛衫掩不住你的風華。有那麼一個機會使我們成了朋友，你的夢便開始干擾我的夢。我漸漸變得懶散而勤奮，讀了中國讀世界，就是不願做身邊的事。還常常辜負家父的重託，用買香煙的錢買書，為此沒少挨父親的責打，都因染上了你那愛讀書的壞毛病。你穿着破舊衣裳走出書本，開闢了自己的世界，行醫賣葯普渡眾生，救死扶傷功德無量。你還是那樣愛讀書，學完西醫又學中醫，孜孜以求濟世之道。你說你賤庚甲午生肖屬馬命該奔波勞碌，因此幾十年走村串戶櫛風沐雨披星戴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常拔病魔於危急救生死於一線。小時候我常在玄夜深處矚望高天皓月，對那一抹光華幽幽發問：繼保哥，這是你么？心存高遠，豪情肝膽照耀着人們生活中陰晦的一面。

　　??在一個壯懷激烈的秋天，你拍着我的肩膀說湖湘子弟滿天下，好兒郎志在四方，我應該出去闖蕩。因此我穿一身軍裝，告別家山，走進了英勇的南方。你或許還記得，兩手握別時，男兒淚忽爾涌滿了我的眼眶。你問我為何那樣悲傷，我說是因為解不開心中的鄉土情結，是因為懂得了生離死別的含義。你又勸慰，道是“埋骨何須桑梓地，處處青山可立碑。”於是揮揮手我便隨雁聲遠去，化作一隻季候鳥，年年飛去又飛回。你年年送我南越五嶺，汽笛聲中揮漫天淚雨帶萬里離情，情深誼重。

　　??江南的紫雲英又開遍我夢的原野，繼保哥，你可知道天涯戍子是多麼渴盼故園音訊？無論月缺月圓花開花落，八百里洞庭入夢流呵！多少個朝暮晨昏，望天際流雲，幾疑是漁舟帆影；聞溪流淙淙，誤認作湖邊濤聲。多少年過去了，也曾擬祭拜家山，可是回鄉的路途太遙遠、太遙遠，被思鄉淚水浸泡得好泥濘、好泥濘。也曾想致禮母土，可是寄幾點石乳，怕濡濕母親的眼角；寄一縷硝煙，又怕驚擾平和的夢境。

　　??人們都說，月是故鄉明，人是故鄉親，水是故鄉甜，情是故鄉深。繼保哥，百川入海，萬流歸宗，我心裡真的已經擱不下那山那水那風景、那人那事那鄉情，不管走到哪裡，生生死死我都是要回去的，即使埋骨他鄉，也要魂歸洞庭。

　　??繼保哥，你為什麼不來信呢？只要報一聲平安道一聲祝福，或者寄一枝楊柳吧，我也會欣慰和滿足，因為聲聲點點枝枝葉葉，都是故鄉情、洞庭春……

　　本散文作者：都市隱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