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

　　周末閑暇之時，來到臨近小河溪流邊的一間簡易咖啡廳，找個靠窗的桌子小坐片刻，想看看窗外正值秋季的樹葉飄落，尋找一些詩的語言。卻不料對面也坐着一位和我一樣有些許閑情雅緻的弱冠姑娘，看那模樣像是秋菊的花蕊，卻帶着一記紫羅蘭花瓣般的淡紫薄唇，意外的性感，招人憐愛。

　　我靜靜地坐在窗邊享受着和煦的秋風，感受秋來的清爽，看一片片由綠轉黃的旋轉，那是大地的呼喚，歲月的榮遷，靜靜地埋怨。唯獨和這靜得唯妙的咖啡廳有些不和諧的是漫步者音箱里播放的一段流行音樂，弄得三三兩兩的情侶悄悄離開。多麼溫馨的黃花遍開，多麼親切的季風吹拂，多麼明快的爽朗午後，卻被饒有拙劣的音樂破壞了這淡然的氣氛，大煞風景。

　　我全然不顧一切，靜靜欣賞外面的秋景，感受心靈的暢遊和無端的釋放。在半睡半醒中，一個不經的扭頭，卻發現對面的女孩兒已經站在了咖啡廳的前台正和一位高雅的女士交談，只見那女士比劃着手勢，頻頻點頭，兩三個回合的時間，面帶微笑的送這個女孩走了回來。女孩兒依然和我一樣臨窗而坐，享受着窗外的風景，自然的饋贈，還有咖啡廳的溫馨。她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我卻還在好奇她剛剛的舉動，她此時正端望着窗外的一縷清風，拂過花叢，掠過片片的影蹤。緩緩的鋼琴曲響起來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飄飛的落葉恰似鋼琴鍵上的音符在那裡緩緩的悠揚、曼妙舒展，這一切的更迭使我徹底明白了剛剛和她交談的是咖啡廳的老闆娘。我浮躁的心緒一下子沉澱了下來，靜靜地調勻了呼吸，這柔和的琴音像季風一樣深幽婉轉、蕩氣迴腸，使人氣脈和順了很多，周遭的情侶們也相互依偎、靜默安守，享受這疲勞了一整天後的靜謐。我輕輕地吮吸着泛了秋色的咖啡，從來沒覺得這苦中帶甜的青澀，溫溫的面頰漲紅了整張臉，害怕對面的女孩看見，扭到一疊雜誌報刊的後面。

　　在靜靜的午後陽光中，總是不經意間窺見了對面女孩兒的端莊嫻淑，在這座城市，這間咖啡廳，我們享受着同樣的一片天空，卻安靜得像是親昵的靈魂夥伴，我只是安安靜靜，就能感受到幸福的存在。我陶醉在小咖啡屋，更是沉醉在秋季帶來一絲絲清涼的安慰，迷戀這裡的人來人往和對面不一樣的姑娘，卻羞於搭訕的心竅。迷糊間，突然，窗外一個不到半百的拾荒者站在花壇上對着這嬌人的姑娘乞討，卻被她寒光劍戳，一分錢沒撈到還招來了女孩兒毫不客氣冷冷的斥責：“像你這種有勞動能力還要出賣自尊來乞討的人真是可憐可恥。”我在對面聽着銀鈴般的嗓聲暗自笑了，斥責人也還是這麼的尖酸刻薄，楚楚憐人的，於是將報紙舉得更高了，生怕擾了姑娘訓人的雅興。乞討者毫無生趣的離開了，想必姑娘的言語還是觸及到了乞者內心最深處那一絲靈魂，怎麼忍心在這似若天仙的姑娘面前自討沒趣呢！

　　在輕緩的鋼琴曲中溫暖了一小會兒，我偷偷地放低了一點舉起的報紙，想更加清晰地看一看這純情姑娘的模樣，她卻依然還是一動不動地側臉窗外的落葉黃，雀兒躍樹枝上，似乎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候。突然，一小男孩兒跑了進來，朝着我對面的這位姑娘嚷嚷道：

　　“姐姐，我要摸摸你的嘴唇？”女孩兒扭轉過頭來見是一位四五歲模樣的小男孩兒天真的跑了過來，還是咧開薄唇輕輕地笑問道：

　　“為什麼呀？”

　　“我剛摸了我姐姐的嘴唇，覺得有些黏糊，還有些硬。剛在窗外看到你的唇有些不一樣，所以我要摸摸。嘻嘻！”多麼童真的嗓音，不含有一絲雜陳的笑聲，聽着就讓人像是要融化在春水裡，怎能不讓人心中泛起點點漣漪。

　　姑娘輕輕轉過下腿正對着小男孩兒俯下身子，讓小男孩兒用他稚嫩的小手摩挲着那淡淡紫色的薄唇，抿着一絲微笑，玲瓏虎溜溜的黑眸和小男孩兒面面相覷的交流着，這幅童真的畫面定格在我深深的腦海里，久久不曾離開，像是時間停滯，萬物屏息，讓我遲遲不曾拾起手中的書卷報刊，獃獃的忘我痴迷。

　　或許我該上前去和她說上兩句話來安慰我的心靈，甚或是我也想倒退二十年，天真的去觸摸一下可愛女孩兒的淡淡雙唇，多麼溫馨的淺吻，銘記一生，卻帶着天真。這是率性的純真，天資聰穎，也換來了女孩爛熳的笑容，給我帶來了一絲愉悅，多麼幸福的恬靜和溫暖的咖啡廳。就在我陶醉女孩兒的笑靨時，一個服務生上來了，端着一盤西式糕點，那紅綠相間，七彩水果片，看着就讓人垂涎。咽下了賁口處的黏液，我以為會給我緩解一下心中的突兀，卻不然，讓自己更加的哽塞，這是要跳起來的節奏么？我強壓着自己，像是用水泥鋼釘將自己固定在這沙髮式的獨椅凳上，這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幾乎讓我用力戳穿了杯盞、折斷了鋼勺鐵叉。一個不經意，盞中的咖啡濺了出來，灑在了我的西褲上，終於有理由讓我站了起來，頓時心中大悅，趕緊離開我那可惡的桌椅，卻招來了一位極其熱情的服務生，這好事兒的服務生掏出隨身攜帶的巾帕，不經我准許的情況下就幫我擦拭褲子上的污漬，卻擋住了我的去路，這時急那是氣，欲說卻又不能，此時的心情，堵也罷恨也可，唯獨不能善罷甘休。只是一切在女孩兒的安靜中，卻連頭也沒抬，靜靜的享用着屬於她的糕點，我幾次抬起打招呼的手臂卻又被狠狠的放下。

　　正在我掙扎的時刻，卻從后廚跑來一位極其帥氣的白衣大男孩兒，他跑到女孩兒面前就用雙手狠狠地握住女孩兒拿叉子纖細嬌嫩的右手，含着淚半跪着哽塞地說道：

　　“紫，想你想得我好苦，不要再吃了，我已經感受到了你的吻，感受到了你的熱情。答應我，好嗎？做我的女朋友！”原本安靜的女孩兒一下子火了，擺脫男孩兒的雙手立刻站了起來，並且氣憤地說：

　　“你做了什麼？是不是又在害我？”姑娘顫抖的雙唇伴着吱吱作響的牙齒聲，顯得有幾分猙獰卻還是那麼的迷人，只是那冷箭一樣的目光逼迫得大男孩兒抬不起已經低垂到胸部的頭顱。

　　“我……我剛在後廚，偷偷地給你的糕點吐了些唾沫，我以為這樣就能感受得到你的熱吻，親昵你的雙唇，我愛你，只想……”男孩兒低着頭並且帶着深深懺意喃喃地說道。

　　“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女孩喝斥道，截斷了男孩兒的話語，揚起的右手在空中停留了數秒卻沒有摑到男孩兒的臉上，無奈的猛然垂下去了，只是迅速地轉過身去獃獃看着窗外，雙手使勁的相互掐戳着，胸前的蝴蝶結通過玻璃反射的影子不停地在突突鼓動。我知道她此時內心的煎熬，卻不知道如何幫她是好，也只能陪着她默默的站在桌子的犄角旁。唯獨那男孩低垂着頭矗立在她身後，一聲不響的像個小學生做錯了作業等候老師的發落。寂靜、沉默，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三十分鐘……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兒還是轉過身了，滿手鮮血浸染着她的每一根纖細柔嫩的指尖，恐怕整雙手早已失去了知覺，沒有了疼痛的感覺，嘴唇上的血絲還牽引着牙齒縫隙里的白楞，下唇卻還在被一對潔白的牙齒啃噬，這是姑娘整個沉默期間在同惡魔般的較量，卻是自身的摧毀。男孩兒見女孩兒轉身了，卻不敢抬頭，連忙低聲說道：

　　“紫姐，你打我吧，打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男孩兒再也沒膽量傾聽女孩兒此刻的心跳和脈動，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承受着一切來自空氣中、塵埃上的腐蝕，慢慢融化他自己。或許能有個什麼衝擊會讓他消失得更加徹底、瞬時消亡殆儘是此刻對他莫大的恩惠，不再是這麼一點一滴的折磨和風乾蒸發。女孩兒終於再一次動彈了，輕輕地拾掇起一支高腳杯，那纖細的杯柄在女孩兒的食指和拇指之間像絲滑一樣的流淌着，猶如情人的輕撫，沐浴更衣間歇的溫柔，漸漸地抬起，輕輕地靠近，高貴的眉宇間透露了一絲優雅，輕瞼雙眸，蠢蠢的雙唇就這麼微微靠近，像翼翕的蝴蝶，帶着一縷血絲黏貼到了這支幸福的高腳杯上，烙下了一記深深的紅中泛紫的玫印，這是世界上最彌足珍貴的禮品，姑娘卻輕輕地將其捧在男孩兒的面前，示意他抬起犯錯的額頭，並鄭重其事的說道：

　　“你以後再要對我有什麼雜念的時候，就看看這支高腳杯，上面有我的親吻。你好好珍藏，以後就不要再來害我了。”男孩兒欣喜若狂的得到了一個莫大的驚喜，不但沒有遭受唾罵，反而賊心應承，這是多麼大的恩惠，他千恩萬謝的退離了女孩兒，走出了咖啡屋，捧着這天來之物，悄然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了。女孩兒輕舒了口氣，再也沒能坐下來，一直靜靜地看着窗外。此時，我多麼希望能夠看見有那麼一片黃葉透過玻璃的阻隔飄飛進來擦拭一下姑娘內心流淌的眼淚，或許是苦水。

　　而我，看到了這一整幕，再也沒有了先前的衝動，只是靜靜的端詳着窗戶玻璃上的影子，那裡的一凸一陷都彰顯着女孩兒的心思，我又何必去驚擾，驚擾這天使般的苦楚，就讓她安安靜靜地在秋的落葉聲中飄然起舞。

　　文：星月夢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