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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上閑適行又少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節假日實在不是出門的好日子,人多車多灰塵多,鬧市區的二氧化碳更是多。我性本善,與其去鬧市與人爭搶那點稀薄的氧氣,還不如在家看幾頁書,晒晒太陽吹吹風來得愜意。

  說這話的時候,我忘記了我家裡有一個愛湊熱鬧的母親,還有一個愛折騰的閨女,這導致我所期待的閒情逸緻在國慶長假的頭一天里,就打了水漂。好在,這一天的太陽很好,溫度也不高,真真是風和日麗。先生知道我不願意去鬧市,又不能違背了母親和閨女,最後決定去擁抱大自然。於是我們騎了兩輛電動車,出發去了中山公園。

  中山公園是一座半高的山,它屬於森林公園,坐落於這座城市的邊緣。

  實際上,中山公園實在沒有什麼稀奇古怪可看,亦算不上好玩兒。這裡沒有園丁們精心設計的花姿招展的綠化帶,也沒有現代氣息濃厚的遊樂設施,更沒有玲琅滿目的紀念品和小食攤。這裡只有一階一階的石子小徑,挺拔茂盛的樹和坐落在林間供遊人歇腳的涼亭。

  江南晚來秋,從中山公園就能明顯感覺到。遠遠的看,中山公園真像一隻趴在城市邊緣的綠色大烏龜。大概是如今這樣風景自然,空氣清新的出遊聖地已經難尋,所以顯得它彌足珍貴,因此也吸引了不少遊人前往。

  剛走進中山公園,一陣桂花香卻是做起了導遊。尋香而望,一棵枝椏彎曲的桂花樹屹立在大門的右側,樹葉和花瓣交織成了一把大傘。進門的遊人,腳步都被桂花的香味吸引,一波一波的往右側走。我們也是不例外,尤其是我那半大的閨女,興奮的跑過去大叫着,真是香呀!這時一陣風過,桂花瓣紛紛而落,我們的頭上,肩上,衣服上,都沾染上桂花的香氣。無意間,我們卻是做了一回偷香賊。最是我那閨女沒心沒肺,看見一場花瓣雨落得可人,咚咚咚跑到樹榦邊,抬起自己的小細腿兒就往樹上踹,企圖令它再降一場花瓣雨。可惜,此時的花兒情濃,不肯離樹,只余得樹下那個小傢伙瞪着自己的小眼睛生悶氣。

  順着石子小徑一路往前。陽光透過樹葉,將斑駁的明媚落在樹林中,落在路上,落在行人的身上,亦落在我的心中。

  路邊的小亭子里,不少老人帶着自己的二胡自拉自唱。二胡聲時起時落,時斷時續,歌聲也是抑揚頓挫,實在說不上好聽。但就是這樣的氛圍,這樣的歌聲,卻是讓許多的遊人駐足傾聽。或許,真正吸引人的,其實是閑來聽風歌,醉時與花眠吧。我們一直在追求的,實際上只是一份閑淡。自娛自樂的老人們已經尋到了想要的生活,而我們,還在追尋的路上。

  公園的半山腰,有一個圖書紀念館。清末民初的時候,這裡是一個圖書館,而如今只是一間小小的紀念館,紀念這座圖書館途經了多少斑駁歲月。紀念館很小,只有一間大概四十平方的大廳,大廳里有兩個蠟像人和六個展櫃。

  兩個蠟像人圍着一張閱讀桌位於大廳中央,其中一個蠟像人,像極了魯迅先生在《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刻畫的私塾先生,“他是一個高而瘦的老人,鬚髮都花白了,還戴着大眼鏡。”那蠟像人坐在一張長條凳上,穿一件藍布長衫,罩一件同色的淺藍滾邊褂子,戴一頂瓜皮帽,手中拿着一本線裝的古書。那書上具體寫了什麼我卻是沒有細細去看的,估計看了也不甚明白,想要找這位私塾先生解惑,更是不可能的。

  還有一個蠟像人是民初時期的男大學生打扮,他站在那“私塾先生”的右手邊,大約真是在聽先生授課,那模樣真是認真的緊。他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裝,一頂同色的學生帽,中規中矩的正派氣息。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的一點是,這位民初大學生的一隻手扶着桌沿,另一隻手捏着袖口背在身後。這是民初時期文化青年們的習慣性動作。我猜,或許是因為民初的大學生們習慣了小時候穿着的長衫褂子,以為自己的大袖口裡還放着幾塊糖糕,捨不得讓它掉出來。又或者是刻意在銘記,銘記自己小時候也是穿過大袖口的長衫褂子的。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不好的動作,那是對從前美好的深愛和珍重,也是對曾經擁有做出的深刻銘記。如今怕是沒有幾個年輕人再有念舊的情懷。一路走着,一路遺失着,猛然有一天想要學學這民初的大學生,卻連如何捏住袖口,手又該放在哪裡,都不甚清楚了。

  閱讀桌兩邊各有三個展櫃,每個展櫃大約一米長,半米寬。展櫃里除了放着歷代館主的書籍交接記錄,還有一些陳舊的古書,多半是清末民初的書籍。或許是因為許多的書籍都只能看見一個封面,有些就算攤開着,其中的字體也讓人看着費勁,所以其吸引力遠遠不如那兩尊蠟像人,大部分遊人都只是粗粗掃一眼展櫃便離開。我也是屬於大部分遊人中的一個,雖然我那樣愛書。

  走出紀念館,不經意看見左側的一棵樹上,釘着一塊咖啡色的指引牌,上面寫着白色的小字,書“小隱咖啡”。那指引牌真是跟圖書紀念館一樣有特色,小得讓人不注意就看不見。

  我好奇的往紀念館左側尋,左側小巷子的盡頭,果然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咖啡館,光是門面就很富有田園氣息。兩扇木質本色的百葉門敞開着,門上吊著一塊和釘在樹上指引牌同色的牌子,我猜上面一定也寫着“小隱咖啡”。門口的階梯上放着整齊的木架,木架上放着各種各樣的盆栽,花盆亦是各式各樣,看起來倒像是慢慢收集起來的。因為離得遠,我看不真切花盆裡究竟種着些什麼,但是綠油油一盆盆的,一看就是經過精心打理。

  或許是因為位置太偏僻,並沒有很多的顧客光顧。我就站在巷子的這頭,遠遠的看着“小隱咖啡”館,看着兩扇敞開着的百葉門,看着門口木架上綠意蔥蘢的盆栽,看着在風中搖曳的咖啡色招牌。此刻的世界,就這樣被一條巷子隔成了兩個模樣,一邊安然優雅,一邊人潮洶湧。我彷彿看見紅塵濁浪,都在巷子的這一端擱淺下來,不肯再上前,或許連它們也不捨得破壞了那份難得的清雅。

  大概任何一個喜靜的人,此刻都希望學常建一樣,走過這曲徑通幽處,就算尋不到禪房,尋得一間閑適的咖啡館也是好的,我如此一個喜靜的人,更是想要體會一下詩中之情趣。或許,我會遇見一個與世隔絕的快活仙人,與他討一些歡樂的種子,拿回家養成一盆金色花。又或許,我會尋得一位經歷紅塵洗禮的清雅女子,與我對坐飲茶,聽一段可歌可泣的經年舊事……這些,想一想都讓人心血沸騰。可是,跟我同行的家人,都是喜歡湊熱鬧的,否則也不會選擇在今日這樣嘈雜的日子出門。我提的大家一起進去喝杯咖啡的建議又泡了湯,這卻是我今日最大的遺憾。

  現實的社會裡,想要完全避開嘈雜,遠離鬧市,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離開中山公園已經中午時分,我們選擇的飯店,正好處在鬧市中央。我這個在家中屬於少數的人,因為提建議時的力量實在微弱,所以經常只有服從多數的份。好在早上全家人將就了不愛繁鬧的我去遊覽了中山公園,此刻也該是我做出讓步,將就家人去鬧市就餐了。其實在生活的細水長流里,我們所謂的經得住的平淡,所謂的滿意的幸福,不都是從你包容我,我包容你之中得到的嗎?

  鬧市區的情形果然可以稱為人山人海。我們在人流中艱難的往前移動,兩旁的人行道上停滿了電動車,賣各式各樣食物商品的小販整齊的排在馬路的中央,將一條馬路隔成了兩條單行道,越是往前行,越是喧嘩。大人的笑聲,孩子的哭聲,車鳴聲,叫賣聲,還有殘疾人推着音響的唱歌音,聲聲於耳,綿綿不絕,比林嗣環所作《口技》里的熱鬧還要熱鬧。眼前此番景象,已非嘈雜二字可以形容。

  快行到飯店門口時,忽然看見人行道上密密停放的電動車縫隙間,有一個長發姑娘坐在地上。她穿一件白色的長袖衛衣和一條發白的牛仔褲,背上背着一個破背包,手抱着雙膝,將頭深深的埋在膝蓋間,那頭烏黑的長發將她的臉遮擋得嚴嚴實實。

  我對長發的姑娘有特殊的好感,特別是像我這樣還保留着頭髮本來的顏色和面貌的姑娘,我更加是喜歡的。雖然我實在不太想承認自己有些自戀,但自戀和喜歡又是兩回事。長發姑娘或許感受到了有人在打量她,遂抬起頭來與我對望一眼,然後又趕緊將頭埋進膝蓋間,一頭長發又將她的面容遮擋個乾淨。雖然我只與那姑娘對望了一瞬,但我還是看清了她約摸和我一樣的年紀,看清了她說不上多麼精巧,甚至有些微胖的臉型,看清了她那雙漂亮卻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甚至看清了她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不知名的光。

  此刻我才看見,長發姑娘的面前擺着一張摺痕清晰的白色A4紙,紙上寫着:“請各位好心人捐助6塊錢車費回家。”。再抬頭看那長發姑娘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那頭長發也不那麼好看了。身旁的母親順着我的視線看了一眼,嘆息了一句:“多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是啊,本來是多好的姑娘啊!

  我從錢包里拿出十塊錢遞給閨女,讓閨女給那個長發的姑娘。每一次遇見乞討的老人和殘疾的街頭歌者,我都習慣性拿出錢來讓閨女遞過去,我覺得這是對孩子進行善意引導的最好途徑。老人和殘疾人的生活能力低,遇見了能幫便要幫。而且,大多數的殘疾人都是賣藝求生,並不是乞討,我們聽他們唱歌就得付錢,這是最起碼的道德。但是此刻,對於眼前這位年輕的乞討姑娘,我讓閨女給她錢,卻並不是想要教孩子行善的道理,而是想通過一隻孩子的手,來告訴那姑娘,何為尊嚴。那十塊錢,僅僅是為了剛才我從那姑娘眼中看見的那一抹一閃而過的光,我將它理解為尊嚴。多麼讓人心疼,尊嚴,竟只值六塊錢。

  吃飯的期間,我問閨女,如果有一天媽媽沒有錢吃飯,而親人和朋友都不在身邊,媽媽該怎麼辦?媽媽可不可以像剛才的阿姨那樣,坐在地上問人要錢?閨女正咬着一口雞肉,聽見我的話便抬頭含糊道,媽媽羞羞臉。全家人都因為閨女的一句話笑了,五歲的閨女或許還不能明白何為勞動所得,何為嗟來之食,但她卻懂得尊嚴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連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不知道那姑娘能不能明白。

  從飯店出來,街上的行人依舊沒有見少,各種聲音依然此起彼伏,喧鬧嘈雜。路過剛才和那姑娘相遇的地方,卻沒有看見她,我心中欣喜,或許她是明白了我的用心吧?

  正當我心中歡喜的時候,母親拉一拉我的手,示意我看另一邊的馬路。我將視線挪過去,一眼便看見了那個長發的姑娘。依然是一件白色的衛衣,一條泛白的牛仔褲,一個破背包,一張摺痕清晰的A4紙,依然是一頭烏黑的頭髮,將頭埋在雙膝間,依然是偶爾與路人對望一眼,一臉的楚楚可憐模樣,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中閃爍一抹不知名的光,一切都是一樣,只是與她相遇的人不再是我。

  我忽然覺得自己才是真真好笑,竟會心疼一個不相干的人的尊嚴。她的尊嚴值幾錢,又與我何干呢?或許她自己覺得,她的尊嚴一文不值,能乞得六塊錢,就算是賺到了,自己不心疼,我又何故去操心呢。至於那十塊錢,我也要學一學林清玄先生。她不是乞丐,她是街頭藝人,她表演可憐,哀傷和茫然,我看了感動,自然就賞錢了,這有什麼可懊惱的!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太陽依然懶懶的照在地上,風很輕,我聽不見樹葉沙沙的聲音,亦未聽見鳥鳴,只偶爾傳來兩聲狗吠,此時的心裡已經很滿足了,滿足此刻身處這樣的寧靜之中。從安靜到喧鬧,彷彿很近,從喧鬧到安寧,卻是更近,一切只源於心境。換一身輕便的衣服,隨便操起一本書窩進陽光里,任長發和風嬉戲,鬧得我一臉的癢。先生泡來一杯速溶咖啡,他太清楚我對今日未能進入“小隱咖啡”是多麼遺憾,此刻極力想要彌補我。我接過咖啡杯捧在手上,暖流瞬間從手心傳遞到心田。我笑一笑對他說,沒關係,改日你再帶我去。

  身旁的油茶花已經綴了滿枝椏的花骨朵,那陣勢,彷彿只等着秋去冬來,便要將所有含苞的嬌艷怒放到極致。閨女跑過來拉先生帶她去玩輪滑,母親追在閨女身後,拿一件薄外套要閨女趕緊穿上,小心着涼。我望着茶花樹下深愛的親人,想着那花骨朵里,勢必也飽含了濃濃的情誼,此刻它還未綻,我卻已聞到了幽幽的香氣。

  若可,就讓我沉醉在這濃烈的暗香里,永不醒來。

  文/末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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