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祭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喜歡養花的。但至今沒有養好過開花的花。曾經養過艷麗的杜鵑，火熱的芭蕉，花香濃郁卻小如米粒的米蘭，玲瓏如燈的倒掛金鐘等等，後來均一一死去，只剩了好養的幾盆弔蘭、橡皮樹、金錢樹，只見綠葉不見花。此後養花的興緻也就漸漸淡了。

　　今秋因病閑居在家，每日里與葯為伴，心裡頗覺落寞鬱悶。一日下午剛出小區大門，眼前不覺一亮：有賣花的！對面的馬路邊上停靠着一輛三輪，車廂里滿滿的都是盆花。幾步走近，不禁欣喜，竟然全是菊！

　　一直以來，心裡對菊有着一種莫名的喜歡，只是從未養過。

　　細細觀察花蕾發現不是普普通通的常見的小菊花，而應該是花絲細長、花瓣密集的極美的那種，我說不上叫什麼名字。每一盆都是綠葉肥潤、花蕾緊緻，看着就有無限的活力。盤桓再三，終於挑定兩盆，一盆金黃的，一盆乳白的。氣喘吁吁地端回家，放在客廳的窗台上，看着她們心裡充滿了歡喜和期待。

　　從此每日里除了吃飯吃藥外，我又多了一件事：看菊，澆水。眼看着花蕾一天天長大，花瓣一絲絲展開，心裡的喜悅就一天天增多。

　　不久，兩盆花全部盛開了。乳白的一共三朵，兩大一小，花瓣層層堆疊，每一瓣都胖乎乎的，一個挨着一個，一層抱着一層，緊緊的，花瓣之間看起來沒有一點縫隙，卻又給你蓬鬆自如的感覺。整個菊花從外到里，如玉一樣潤澤，如泉一般純凈。那盆金黃的又是另一番景象：細長的花瓣金絲似的從原先包裹成一團的金球中一絲一絲地向外抽出伸展，將花心逐漸展露出來。每一絲的盡頭都蜷曲着，似乎要將最美的那點金色包藏起來，不想卻將那金色攥成一個小小的金球，在盡頭處彷彿顫顫巍巍竟又紋絲未動。這金色的細瘦的花瓣長長短短，高高低低，形成了一種清奇勁拔、錯落有致的美。

　　每天靜靜地看着她們，有時也會湊到跟前去嗅嗅，菊香淡淡的，這時我的心裡就充滿了純凈和安寧。

　　忽然想起林妹妹的《問菊》名句：“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是啊，春華秋實，秋天是收穫的季節，菊為什麼與眾不同，要在百花盡殞之後盡情綻放呢？也許，她不喜歡與眾花爭奇鬥豔，也無意標榜自己，她只是在想笑的時候笑了，沒有別的。也許，她是為了前世的誓約，便只在秋天怒放，那千層萬疊的花瓣應是她數不清的思念。

　　與菊靜對的日子裡，心裡有欣喜，有寧靜，也有隱隱的擔心。於是一日偶得幾句，題為《觀菊》：

　　秋風蕭瑟天見涼，

　　花期已過復芬芳。

　　偷來一縷陽光暖，

　　借得須臾春天藏。

　　絲絲金黃明痴心，

　　片片乳白暗幽香。

　　明媚鮮妍能幾日？

　　殷勤把酒莫斷腸。

　　時光如水，轉眼間一月多的時間竟已過去。菊花逐漸枯萎，澆再多的水也無濟於事。想想昔時菊的嬌美明麗，眼看她今日的憔悴模樣，知道與她別離的日子到了，心中不禁黯然。深夜難以入睡，又塗鴉幾句，命題《菊殤》：

　　秋來遲花榮。絲絲如金，片片玉潤，暗香幽幽彌月盈。勤灌冰清泉，時觀細凝，痴期擁長景。 展眼花期盡。瓣瓣瘦損，葉葉枯零，娉婷倩影悄無蹤。已知別離至，心餘悵恨，去之欲斷魂。

　　默讀數遍，莫名的悲傷又一次襲來，禁不住潸然淚下。

　　抱病以來，醫生一再叮囑：保持心情愉快、樂觀向上才是克病之根本。但自去年小妹不幸猝然離世，好久不能面對現實，總覺得像夢一樣。直到看見那一抔黃土，才不得不承認我們已經永遠的陰陽相隔了！我以為我能夠堅強，我也一直對自己說要堅強，因為年逾古稀的父母應該比我更痛苦更傷心，更需要我的安慰。可是真正做起來並不容易，常常是一個人獃著獃著就悲傷難以自持，動輒就淚流滿面，甚至是失聲痛哭。別人的歡顏笑語，別人不經意的一句話，我都能聯想到小妹，都會莫名的悲傷。於是一年來，病總是反反覆復，葯便也總不離口。

　　後來，有朋友批評：“那你還活不活了？”一句話如醍醐灌頂。是啊，逝去的永遠逝去了，活着的你還得好好活着，否則讓年邁的父母和尚未成人的孩子怎麼辦？半年來請假在家，認真吃藥，儘力調整心情。不想菊的香消玉殞又一次牽動了我的感傷。

　　眼看菊花一天比一天憔悴，再無挽回。於是，我忍着心痛，將十二朵殘菊小心翼翼地一一剪下，埋進盆土之中。做完這些，心也漸漸釋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是啊，花開固然可喜，但花凋也必不可免。什麼事情都是一樣的，有開始就有結束。一切都是註定的。所以花開之時只要真心欣賞過珍惜過，花謝之時便不必太過遺憾傷感。放下該放下的，才能一路走好。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一句老歌隱隱約約地從遠處飄來。我看向窗台上的菊，綠葉簇簇，依舊蓬蓬勃勃，一束陽光正照着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