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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師劉保民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我的老師劉保民 標籤:我的中國夢

  劉保民是我初中時的老師,在初中的許多老師中,他給我的印象最深,在以後的歲月里也交往最多,所以至今不忘。

  一九六七年秋天,我上初中了,那時,老師還處在挨批的地位,師道尊嚴盡失。開學不到一個月,我們班就趕走了三個班主任。一天,教導主任帶着一個男老師走進教室,那個老師,三十五、六歲,中等個子,胖臉,戴着一副厚瓶底似的深度近視眼鏡,兩隻鼓鼓的金魚眼,鼓鼓的腮幫,門牙外露,穿一身很舊的藍色解放裝,兩個胳膊上戴着護袖,不像老師,倒像是一個搬運工人。教導主任說:“這是你們新的班主任——劉老師。”說完就匆匆離開了,留下那個劉老師一人在課堂上。這時,我們又來了老一套,一人領頭喊:“一、二、三”其他人齊聲應道:“我們——不要!”許多人趁勢敲起了桌子,亂成一團。那位劉老師不動聲色地站着,待喧鬧聲稍息,他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用平靜的聲音說,:“我姓劉,叫劉保民。”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劉保民”三字,其中“民”字寫得特別大,下面還劃了兩道杠杠,說:“我不是保皇派,我是誓死保衛人民的革命派。”他的這番開場白,立即拉近了與學生們的距離。這時,又有人領頭喊頭喊道:“一、二、三”但響應的人已經很少。同學們都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劉保民,等他繼續往下講。這時,劉保民又說:“我是個長得很有特色的人,你們看我象不象電影《小兵張嘎》里那個吃西瓜的胖翻譯官。”一句話說得同學們哄堂大笑。的確,他與《小兵張嘎》里的那個胖翻譯官,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就這樣,他贏得了我們的感情。

  他原名叫劉保明,“文革”開始后改為劉保民,徐州人,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畢業於南京師範學院中文系,但在我們學校時,履歷表上填寫的卻是初中畢業。那個時期,知識分子是抬不起頭來的,我們學校老師中,最神氣的是一個英語老師,只有他不怕學生,因為他是高中學歷,據說,“文革”前一年,他考上了清華大學,卻因父親政治問題未被錄取。記得我們初上英語課時,感覺很新奇,許多學生拿着英語課本去請他寫個英文名字,他扳起一副嚴肅的面孔訓斥道:“都像你們這樣,我忙得過來嗎?”劉保民與學生的關係非常融洽,可以說完全打成了一片,只要不上課,他的宿舍從早到晚,就滿是學生。那時,他的愛人和小孩都在南通,他的家務,諸如洗衣服,生爐子,燒水做飯,幾乎都由學生們包了下來。除了在課堂上,他也與我們一樣,全喊學生的渾名,什麼麻雀頭、蛋白質、半邊紅等。他學問淵博,口才好,語文課上得非常好,他上課的時候,窗外常常擠滿了人。那時,我們用的教材,是地區革委會文教組教研室編的,語文書上的課文,大部分是毛主席的詩詞文章,也有少量的經典文學作品,如《草船借箭》、《景陽崗打虎》、《鴻門宴》、魯迅的小說和散文等。他就利用講解這些課文之機,枝蔓開去,由毛主席詩詞講到屈原、曹操、李白、蘇東坡、陸遊;由那些經典課文,講到《三國演義》、《水滸傳》、《史記》和魯迅的《阿Q正傳》……讓我們大開了眼界,以後幾十年,我一直酷愛文學,視為生命,可能就是那時受了他的影響。

  一九七0年冬天,我初中畢業參了軍,直到新兵出發前一天的下午,我才接到入伍通知,因此,來不及與同學、朋友們告別。第二天清晨,隊伍出發時,剛走出縣武裝部大門,卻見劉保民在那裡等着,他把班上同學都帶來了,不知他是從何處得到消息的。他緊拉住我的手說:“我們班又多了一個光榮的人民解放軍。”又從隨身帶着的包里拿出一本小書遞給我說:“時間匆忙,沒來得及準備,這本書送給你,到部隊好好學習。”那是一本毛主席五篇哲學著作的紅塑料面子的小書,上面有他的簽名。我去當兵,劉保民是很高興的,而且他感到自豪,在我之前,我們班已有三人去了部隊,每次他都帶着全班同學到輪船碼頭去送行。他不止一次地在班上講:“我們這一屆七個班,我們班上參軍的人最多。”那三個同學到部隊后給他來信,他都將信在課堂上讀給我們聽。

  到了部隊后,我給劉保民寫了一封信,他立即回了信。可是當我再給他寫信時,卻再也不見他的回信。我把這事寫信告訴家裡,不久,收到我姐姐一封回信,說劉保民是一個五.一六分子,已經被隔離審查了,叫我以後千萬不要再和他通信。於是,幾年當兵期間,我就再也沒有給他去過信。

  一九七五年,我退伍后,酷愛學習,卻苦於找不到書,於是我又去找劉保民。他已經平反,那個“五一六”是個根本不存在的組織。他還在我們原來那個學校,見到我他很高興,指着宿舍里滿滿兩大書櫥的書對我說:“你想看什麼書,可以隨便拿。”後來他調到北門縣教師進修學校,我又去聽他的課,聽他講了一個學期毛主席的《矛盾論》。為了感謝他,一次,我買了兩斤白糖送給他。那時白糖還要憑票供應,他堅決不要,推讓再三,付了錢,並說:“以後千萬不要這樣。”

  一九七八年春節,他沒有回南通和家人團聚。大年三十,我去請他到我家過年,他不來。春節,我到他宿捨去,他正一人坐着喝茶,見我來十分高興,到廚房拎來一隻火爐,我們圍爐而談。那天他給我講了巴爾扎克和《人間喜劇》,講了維克多.雨果和《笑面人》,講了司湯達和《紅與黑》,還講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托爾斯泰……

  大概是一九八0年的一天,我在街上遇見他。他很高興地告訴我,他調到地區文教局教研室工作了,又說:“現在近了,你可以常來玩。”地區文教局教研室和我那時的單位在一條街上,相距百十米。以後,我就常常在上班的時候到他那裡去玩。那一段時期,我們交往最多,所談的大多也是文學。不久,他當上了地區文教局教研室副主任。到了一九八三年,撤地建市,文化局與教育局分開,他又當上了市教育局中教科科長。那可是個炙手可熱的職位,大到市長,小到百姓,誰家沒有小孩上中學呢?也就是從那以後,他對我的態度變了,我再到他那裡去時,他不再給我讓坐,也不再給我倒茶,說話也少了,後來,我一到他那裡,他就站起身,拉着我的手,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送到門口,握幾下說,“以後有空來玩”,就轉身進去了。開始,我以為他是工作忙,沒時間陪我,我就在休息的時候到他家裡去,可是到他家也是如此。一次,他打電話叫我給他買一種葯。我送葯給他時,他正在打乒乓球,看見我來,他並沒有停下,我想,可能要等他一局打完,可是他一局打完后又打第二局、第三局……全然沒有顧及到我在旁邊等着他。我很不高興,幾次想離開。終於,他結束了打球,一邊擦着汗,一邊走過我身邊將我拍拍,和他打球的人說著話走回辦公室,收下藥,然後又是那一套:拉着我的手,走到外面,握幾下說:“以後有空來玩。”那一次,我就決定,以後再也不與他來往。

  一九八四年五月,與上次去見他又過了半年,一次,我在上班途中遇見他,我裝着沒看見,他卻叫住了我,問我:“最近怎麼不來玩?”我說:“工作比較忙。”他又說:“以後有空來玩吧。”又叫我給他搞兩個裝糖果的盒子。我不願意到他那裡去,直到那年國慶節,我到北門公園去玩,才順便將盒子給他帶去。卻見他坐在輪椅里,口不能言,一雙眼睛淒楚地望着我,原來他已經中風。他的愛人面帶怨氣地對我說:“你們劉老師差點就沒命了。平時門坎都被踏破,生了病,一個也不上門了。”我連聲打招呼,說我真的不知道。

  說話間到了一九八七年,一次赴宴,遇到一位初中同學,說劉保民死了。我聽了毫不覺得突然,得那種病的人,就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於是在我心中,劉保民就已經故去了。又過了幾年,好像是在一九九五年,一次,我去機關門診看病,遠遠地看見對面來了兩人,坐在輪椅上的好像是劉保民。我滿腹狐疑,近前一看果然是他,吃了一驚,才知道,幾年前那位同學所說不實。二00五年夏的一天,我到北街一家書店去買書,看見劉保民坐着輪椅,停靠在路旁一個郵政報亭旁,兩眼痴痴獃呆地打量着這個喧嚷的世界,身旁站着一個保姆模樣的婦女。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於今又過去將近10年,他現在還在嗎?他的愛人周老師,與他是大學同學,現在也有八十多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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