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賦

　　翼軫曜渺之餘，婺女暉黯之陲，昔乃拱衛省府都會之藩籬，踞往循交趾崖州之要津，寔郁林郡古城焉。郡名赫然籍於西漢，置城建制亦逾千年。疇蠻荊荒蓁之西甌地，域紋身少文之駱越境。由鑒於斯，洎上古聖賢以至匹夫，無不深相傳誤：瘴癘蒸疫漫漫，蟒蜥虺蠆蓁蓁，鴟梟鴆鴞侁侁，豸兕貔玃嘯嘯；地瘠民瘼，風俗殊惡，謫官無歸，行夫畏途。尤“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①云云。予曰：斯說謬之荒之也久矣！若夫此者，爾乃沉彝鼎於棘淵，棄瑾瑜於瑕璞！何不捫胸頓足長太息也夫？！

　　若夫乃邦也，寒山寔為天賜玉枕，名緣趙佗采橘而彪炳，峰因石動而建廟。②雄峙一方，迤邐百里，潸薈蔥蘢，霞霠露霏；幽篁筿簜分其半，瑞芝薏蘭韞其深，峭壁嶙峋間或可眺，盤石嵯峨參差時見。邈邈然隱仙石室空遺，眈眈處盛唐鐫石邃遠。③其水則千壑藏泉，無嶺不流，清洌潺潺，浹荒茅雜樹而四溢；泌浡泧泧，浮紅葉落花而飄搖。上則長潤遍山翠色，下則沾溉萬傾稻穗。彙集水庫，湖浸群山，碧浪接天，淼淼煙籠，潾潾波洸，輕霧層染；匝旬錯落花樹，滿目鶯飛草長，有公園在焉。至於山幽林深處，一派分流。明月松間，清泉石上，瀠洄湝湝，湍流數里，半山中渹然直瀉，洶洶磕磕；遠眺似玉柱冰楹，鑲嵌於蓊鬱之天壁，近臨見碧盤素珠，缸傾於蝶驚蜂亂之幽潭。深壑鏗鏘，琴瑟蔑蒙，鐘磬漫擊，繞樑纏柱。若夫三五騷客怪侶，觀瀫引觴，臨流長嘯，必樂其中而忘歸路矣！

　　乃邦左倚大容山，巀嶭巍嵕，嶔崟穿雲，莽蒼林海，萬象崛峙。宏周千里，山形面面相似；翛翛謐謐，峗奇媲於九嶷；樵夫迷蹤，湛露澹澹沆瀣；王孫盤桓，野饈裛裛斟酌。松櫪楠檀，萬戟刺天，楓桐柿梨，蔢娑其間。松脂流似琥珀，橡膠也震國聲。④蘅蕪椒桂，總伴古今美人墨土以撫琴誦詩：酸枝鐵力，曾充南北樓台殿閣之桓楹棟桴。其麓平緩且曠盪。土厚壤沃，素奈龍眼，《九章算術》難窮其數；村落點綴，炊煙裊繞，耆宿笑指玉懷故里。⑤其水則澗分九十九之眾，酷暑而霜泉，寒冬則渜湯；蒹葭蓊匌，縈藟糾結。汩流涆涆兮，匯成漭漭水庫；瀉而生電兮，暉曜南國百載。絕頂岩盤兮，岞崿川形；巨人跡留兮，悒然霜風。

　　乃邦其右，猶玉臂遙撫六萬大山。其山綿連數州之境，名貫八桂之外，莽蒼似海。雲蒸靄蔚而百林淵藪，翳天蔽日而萬獸藉衍。峛崺無籌，嵬峩仰止；霞客偃蹇，游無人盡。乣來萬仞，無非神遊；瀰漫八極，或可精鶩。擎天梧桐，鳳凰棲遲；⑥高杉巨樟，遍輸海內：八角玉桂，久逾嶺外。木棉相思，岸然挺屹；紅豆斑竹，皇妃淚灑，蓼藍悠悠，舃裳存否？⑦異花焱焱，無已盡名；藤蘿葳蕤，藥王眸繚。其山之麓，民國總統曾蟄伏盤踞；其山之淵，U2飛機亦黯然葬身。⑧土改之興，鯢齒眉壽捕虎以獻慶；⑨山民饕餮，野豬麂鹿餐饜以增壽。

　　乃邦其前，阜岇相望，遙沒天涯。無山不翠，葉桀桀而暗換；無嶺不果，實累累而庵藹。一江納千流而瀲灧，綠波濯白沙以接海。昔時桅檣林立，百舸爭流。魚鹽鮑翅，集州城以分流，遠澤黔東湘西；堅木腴稻，循乃江以濟海，名炙上國京都。⑩其間山水益奇，石山鍔列，崚嶒峻峭。岩岫皴裂而千姿百態；鍾乳琅玕而風情萬物。曲溪穿山而浹渫，醴泉逾舋而泌浥。白石洞兮皤岩為峰為穴，道家榜兮排名廿復一；水月岩兮月色乃溶乃浸，父老傳兮建文匿形曾棲；○11鈞天洞兮坐忘罄石聲悠，澗水遠兮空濯綠珠舊鄉○12。

　　玉林城屹踞平川。蒼翠群山，遙相周列，猶錦幛疊彩以藏明珠；兩江夾城，碧水懷抱，乃瀠波漣漣以浮玉樽。氣候宜人，從無寒飆錐骨，陰霾翳天；未躔溽暑蒸烤，流金鑠石。雨橫風驟，樹摧屋傾，一世難睹；湯湯洪水，環山襄陵，百年不遇。無分四季，唯春與秋，旬日或甘雨祁祁，或蕙風如熏；四時多深春明媚，慣常嫩秋送爽。原隰畇畇，平疇漠漠，村鎮星列，綠竹掩映，池沼滈滈，溝渠潾潾，田連阡陌，農歌互答，菽稻再收，蔌薤重枿。惠風拂時，禾浪茹波浩渺；甘露滋焉，瓜棚豆籬綿亘。其園圃則蕖薯薐蕹，葫芹茄荽，芤苤筍葖，荸薺菌菇。蔓蔓衍兮又日新，薿薿蕃兮無已數。其池沼渚瀆，則藕茆菱瓠，鯪鰱鯉鯽，鯰鰍鱔鱧。珠蚌藏隩兮玉螺張揚，鰲鱉噞喁兮蝦蟹慌亂。果則蟠桃枇杷，石榴黃皮，柑橘杧梅，柚欖蔗薁。荔枝萬畝一園兮，曠瞻迢遞；芭蕉千頃一田兮，迥眺冥濛。龍眼兮丘陵鋪氍毹，梨花兮千樹復萬樹。

　　山既或卓犖瑰瑋，或突兀崢嶸，水亦百川涓涓，泛沃野而匯；若夫山青水秀復民阜物豐，則地靈人傑啻非空穴來風矣！禴祠蒸嘗，觴鬯祚胤；耕讀雍熙，懷懋抱愨。冠褎紈袴，經緯黼黻，源自上國三皇；山歌牛戲，儺禮傀儡，臻湊管炫燁煜。話或鉤輈格磔，然則漢語古音依稀；地緣連粵近海，則穡織商賈競鑣。民富則樂捐輸歷居全省之冠，人和則貲津路競開風氣之先。○13至於膠校如林，人文薈萃，科名鼎盛，昭然史籍矣！紫泉興文，得一書院，○14肩攀白鹿嶽麓，辟壅澤遠而於今更盛；古定玉高，師範學院，百年薪火爚爚，學子莘莘而五湖四海。清華北大，年年必聞呢喃鄉音；格物數理，代代定有疇昔朋侶。書畫巔峰，邦人腕戢；文字牛耳，宗師吾鄉；世界冠軍，簦屐其數；僑鄉之冕，曩時匪盬！民既弘文，亦慣尚武；救國志士激揚，為民請命慷慨。陶成督兵江浙，倭寇屢挫而喪膽遠循；朱光奮袂長征，領袖股肱而籌深謀遠。○15太平天國風雲，鄉民披堅執銳揭竿群起；土地抗日解放，先後地下黨人前仆後繼。抗戰狼煙，兵民義勇曾拒日寇於州北；台兒庄戰，五屬子弟血灑大河之沃土。○16為堅壁清野，千年城垣，一旦自毀；桂東南起義，烈士捐軀，悲風獵獵！嗟乎——，何則？稽古覽今，先賢后彥，名輩藉籍；頹筆剞劂也久，慭慭覙縷無文！

　　往事越千年，倏忽逢盛世；家楨國瑞，卿雲漫卷。古城煥然十倍於前，煜然百彩於今。人煙稠集，萬方賓至。繞城街衢，環環相疊，駟駕並驅，車水馬龍。逵軌疊交而祺然蕼然；甍宇相連而橚然椮然。高樓騎樓，鱗次而櫛比；公路鐵路，級分而八達。於是乎賈客淵藪，商鋪林立，百貨雲集，萬物隊列；輦疊輿累，轔轢膠葛。冠蓋眥睚而喧嘩，窈窕當壚而獅吼。匪晝匪夜矣！市開九場：中藥材，裒懸壺百草以大稱權衡；工業品，聚日用萬物而琳琅滿目；糧油農貿，菽稷粟稻，山堆海積；花鳥典牲，異花塞道，珍禽堵路；國際會展，車樓並售……閑來垂釣，荒村野水，豈止蓑衣皤髯翁；傍晚公園，樹蔭花影，儘是蹁躚娉婷舞。至於百業臻旺，廠房逾城，數不勝數，繪不勝繪：芸香正骨，苾勃熏遍東南亞；玉柴機器，駭雷馳聘華夏路；福綿袨服，世界褲都；食品罐頭，名繁品縟，農產家禽，粵港鶩趨……嶺南都會，古已彰然！猗歟盛哉，萬象俱焉！

　　嗚呼噫嘻——，描象什不及一，囑江郎亦材盡；敘事不湊半斑，稟相如也詞窮。矧乎草野褦襶如予哉！無可奈何之際，且竊古已有之之玉林民歌塞焉——

　　千州萬州兮不如玉林州，

　　千石萬石兮不如玉林石。○17

　　鬼門關兮我自鑿井耕田，○18

　　飲楓木沸泉兮餐肉丸牛巴。○19

　　千州萬州兮不如玉林州，

　　銀行多過米行兮賓館盛過餐館。

　　葛仙勾漏練丹兮龍泉側邊讀書，○20

　　旅遊之城兮金榜有名。

　　註釋：

　　○1見《楚辭 招魂》

　　○2《玉林州志》載：“《九域志》云：‘南越王趙佗，夏日遣使入山采橘，旬日方還。問其故，曰山中大寒，不得歸。’故名。”又載：“山巔建廟，有飛來石，上書‘感應龍神’四字。清光緒九年，勅賜‘溥澤龍神’封號。”

　　○3寒山一支脈山深處，密箐叢杉，有天然石室，廣周數畝，石乳四垂，州人謂“石室仙蹤”。附近石壁有唐代刻石；字跡在清代中葉時已剝落模糊，僅余“……元和十四年來游”七字。

　　○4上世紀五十年代，為粉碎外國對中國戰略物資的封鎖，在大容山余脈陸川縣一帶，廣種橡膠樹，至今蔚然。

　　○5玉環，即唐玄宗貴妃楊玉環。據當地父老相傳：楊貴妃為玉林所屬之容縣人。明代殘存的玉林舊志及《廣西通志》均有依稀提及。

　　○6鳳凰山為六萬大山主峰，從山巔鳥瞰，山谷台地及溝壑成一鵾鵬狀，形極逼真。形內草木尤其青翠，截然形外。據傳古時產鳳凰，故名。

　　○7大容山原盛產蓼藍草，染衣青碧色。古人將其製成藍靛，遠銷外省。鴉片戰爭后，在外國化學染料的衝擊下，日趨衰落。至民國後期，僅存零星生產了。

　　○8民國代總統李宗仁，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的粵桂戰爭期間，曾率敗兵蟄伏在六萬山余脈，今興業縣城隍鎮一帶。並據此起家，逐步統一廣西。又：上世紀六十年代，台灣一架U2高空偵察機被擊中，殘骸墜落六萬山中。

　　○9土改期間，山民喜慶，曾捕一虎獻鄉政府（今成均鎮政府）。

　　○10據舊志：“州穀類多，以晚稻鼠牙佔為最……極上者白殼，米小香軟，色如銀……客爭販往四方；京都（今北京一帶）稱為廣西細米。”

　　○11水月岩側，古有道觀之類建築。明代建文帝在南京城破后，一路南逃，據當地父老傳：曾在水月岩蟄伏藏身。其遺留的詩句亦有所暗示云云。

　　○12路峝江從水月岩穿山而過後，匯入南流江，不遠再匯六珠水入博白境，是晉石崇美姬綠珠的故里。

　　○13市內路橋津渡，自古多由當地民眾捐資建造及維護，尤以民初由貴縣、興業、鬱林等縣的民眾集資建成的貴興鬱公路最具代表。

　　○14興文、紫泉、得一，均為古代玉林著名的書院。

　　○15陶成，本市大平山鎮人，明代時曾任浙江僉事，鎮守海疆，以屢敗倭寇而著名，地方志及《廣西通志》均有傳。朱光，本市博白縣人，早年加入中共，參加紅軍長征，後任八路軍總部秘書長，解放初任廣州市長，安徽副省長等職。

　　○16本市自清雍正時升為直隸州后，轄一州四縣，即玉林、博白、北流、陸川、興業。稱為五屬。

　　○17玉林石又稱“廉石”。漢末三國時，吳陸績長玉林郡，為官清廉，秩滿歸，行囊蕭然，舟輕不能渡海，就岸邊敢一巨石鎮船，伴其歸至蘇州故里。其石今存蘇州中學，上鐫“廉石”字樣。後代玉林衙門內仿製一石，上鐫“廉石”兩大字，並有“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以警戒貪官污吏云云。

　　○18鬼門關在市區東約十公里處，有一列石山山脈突起如城垣，有雙峰對峙，兩石相對，狀如關形，路經其中。古人誤傳：由此南去（即進入市區再往南）尤多瘴癘，去者罕得生還。諺云：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唐朝宰輔李德裕貶謫崖州，過此並詩云：“崖州在何處？生度鬼門關……”

　　○19楓木、沸泉皆井名。楓木井在市內龍安村，為一巨大楓樹枯圮后，從中空的樹根下湧出清泉，水甘冽，可供萬人飲用。鄉人匝繞樹根砌以磚石，沿用至今而樹根絲毫不朽，是為一奇。沸泉在郭塘村，井口寬一丈，寂無人時，泉水靛流，若高聲大喊，則水沸噴涌，聲靜則止。肉丸、牛巴，為豬、牛、魚等肉經複雜工藝製成，味鮮美，為當地著名小吃。

　　○20勾漏即勾漏洞，在北流縣，石洞勾曲穿漏，千姿百態，自古至今，都是著名的旅遊景觀。晉葛洪曾求為勾漏令（北流古縣名稱勾漏縣），相傳其在此洞練丹。龍泉即龍泉洞，是近年才發現並開發的旅遊景區，洞極穹窿，且迂迴盤曲。其附近多巍峨石山，有一峰，上平曠幽靜，以前有士人結廬讀書。俗呼為“讀書嶺”或“狀元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