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後

　　??月初死黨二十大壽，在課堂上我們就商定擺宴美食城。我因電台雜務纏身，匆匆趕到的時候酒已過三巡。“自罰三杯”，壽星鄭重的跟我講。我二話不說，端起酒杯連灌了三杯青島。味道要比雪津遜。見我來了，那幫酒肉朋友個個捧杯前來敬酒。我酒力有限，自封“八杯倒”，醉后醉態萬象。流傳最廣的說法是***一旦醉了，就倒帶，倒復讀機的帶子。很顯然朋友就是沖我酒後醜態來了。我對敬酒來者不拒，在酒意濃厚之際他們慫恿我回敬，我於是一杯杯乾過去。我不使詐，喝酒也講信用，倒的都是滿滿欲溢的一杯。後來才知道被耍了。他們都遮了酒杯的上段，假裝和我痛飲。某女生伸出一根手指頭問我是多少（我還知道那是一根？！），我說一根，他們說不是不是再猜。我站起身伸手過去想抓住她耍我的那跟手指頭，好戳穿他們的把戲，卻撲了個空抓了一把空氣。“哈哈，醉了醉了啦。”我還是死要面子，想站起來走走證明我沒有喝醉。地板晃動了，輕輕左旋右轉，布滿酒氣的同學的臉搖來搖去像搖籃里看到的。老天，這是我在搖。我只得坐到椅子在安分地等蛋糕了。

　　??小釗扶我回去（他的說法是半背我回去），路上問我喝了多少到底。我也記不上來，給他一個估數：32杯有餘。他嘿嘿兩聲，小肖你禍闖大了噢。啤酒糾結的氣悶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叫我難受得想撞牆了。酒樓到宿舍的一大段路程，腳像踏在棉花上似的，軟綿綿的、深一腳淺一腳的。這樣的路怎麼沒個盡頭，我想着，如果這真是一片棉田，那棉農伯伯一定綻出豐收的笑臉，說不定快樂得暈過去了。

　　??一個偉大的詩人說：“一醉解千愁”，醉了以後連自己姓啥名誰都不懂了，千愁萬愁自然跡不可尋了。躺在床上，什麼也想不了，想的就是跟我等一樣喝酒的幾個很前輩很前輩的人物。

　　??東晉的劉伶嗜酒勝似性命，酒史上有個不老的傳說“劉伶醉酒三年方醒”，這是1700年前的事情了。劉伶好酒，和老婆就有些摩擦，老婆很不高興朝老公發火。劉伶似乎脾氣也不壞，沒有什麼家庭暴力。老婆來勸戒酒，他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了。他差老婆打酒備肉去，“還喝！”老婆甩來一句。“不是不是，我要祭拜神靈往後就不喝了”劉伶回應。酒肉都擺在供桌上，劉伶在桌下不知嘀咕什麼。老婆一不注意，他抓起肉就啃，拿起酒就仰頭便吃，哪裡顧及老婆在堂神靈在上呢。劉伶為後世有老婆的酒鬼留了三句話：“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

　　??魯迅說到魏晉風度，不能迴避文人與酒的關係。劉伶位列竹林七賢之一，才華橫溢，行為瀟洒。早些年他作過幾年

　　??的官，不久就自我罷免了。晉王朝的黑暗統治使得劉伶放歌縱酒，欲罷不能。酒能解憂，不斷的飲酒就能沉溺忘憂的狀態。據說他是裸身在家喝酒，有次家裡來了客人。客人問你怎麼不穿衣服呢。劉伶反而怪他了，他說天地就是我的衣服，房屋就是我的褲子，你跑到我的褲子里來幹嗎。劉伶的放肆怪誕和酒的精神有一點是共通的：背叛。酒背叛的是記憶，劉伶背叛的是舊的陳腐的禮教。以上故事見於《世遇新說》，如有興趣可以翻來看看。

　　??東晉的陶淵明也是同樣辭官不幹的，不同於劉伶他隱居去了。他的《五柳先生傳》里說自己“性嗜酒”、“造飲輒盡，期在必醉”。陶先生喝酒，不過酒的名氣遠下於文章。這點也不像劉伶，劉伶的傳世形象就是酒鬼。而陶先生則是執節而歌的田園詩人。他“採菊東籬下，執杖而耘耔。登東坳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陶先生在他的晚年以一個隱士的身份生活着，他和他的夫人很閑適地過着田園生活。他的境界接近與海德格爾的“詩意的棲居”，海德躲到了海拔一千多的雪峰深受苦寒，其實他應該早向我們的五柳先生取經了。

　　??陶淵明寫酒的詩很多，專門為酒寫的有《飲酒詩二十首》。另有《述酒詩》、《連雨獨飲》等。《飲酒詩二十首其十七首》中：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清風脫然至，見別蕭艾中。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覺悟當念還，鳥盡廢良弓。本詩隻字不見酒，我們看到只是田園的意境和對於時局的怨誹。有酒的意味，無酒也堪醉。酒在陶淵明身上，寫了一個隱居着的特點和風格。他深沉地迷戀着自由安適的可以不過問紛雜是非的田園，偶而如在十七首里所體的發發牢騷。陶先生出世，卻沒有避世。書籍上有記載在他當縣令的時候和他夫人商量着留畦地來種釀酒的植物，似乎和她有些口角。陶淵明多麼可愛。共2頁,當前第1頁1

　　本文作者：肖龍華1986

　　??李白，那是詩仙，說他是酒仙也應是不毀其英明。《將進酒》是萬古稱頌的不敗詩篇。“會須一飲三百杯”，李白海量，“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李白張狂，“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寂寞。以前想象李白的模樣，總是出現這樣的圖景：浩浩湯湯的江，江邊站立着長髯高冠的白袍男子，貌如沉吟狀，腰間佩着把雕龍寶劍。李白《與韓荊州書》上說“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我猜想他佩劍應該沒錯。早年李白拜謁韓荊州，遞交了這份失節的上書。《與韓荊州書》簡直是個人推銷廣告和吹捧權貴的不二文章。就算到了晚年他也沒有擺脫名利的牢籠。（他曾追隨永王造反）但是他的“安能催眉折腰事權貴”、“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詩句依然讓人感受到李白的俊逸脫俗、氣節清高。杜甫詩曰：“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是李白的底色。酒與詩，詩與酒傳達的同樣的一種力量：“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形骸俱忘，放情詩歌。

　　??家鄉有種八仙桌，小時侯以為那說的是八仙過海的八仙。長大讀了些書，知道八仙應是指飲中八仙。回想起來自己的愚昧，很可笑。《飲中八仙歌》說到李白用了四句話，就是以上所引杜甫的兩句詩。有種謫仙酒大概就和李白有莫大的關聯，即使不是為他釀的，也是為他而更名的。《笑傲江湖》里壞蛋田伯光抬走洛陽某大酒樓的兩壇謫仙酒，打破了地窖里所藏的所有謫仙陳釀。這樣天底下就剩兩壇謫仙。田伯光千里迢迢挑上兩壇酒登上華山的思過涯與名門正派的令狐沖開懷暢飲。這個情節我讀出了破壞的放浪，堅固的人性。

　　??“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淚”。歐陽修的這句詞我很愛用，它把酒與相思寫得微妙而刻骨。歐陽修其貌不揚，卻也是個風流種。“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年輕他是情場的高手，風流的才子。晚年時候他曾不無感慨對蘇軾說，人老了，眠花宿柳的時代過去了。順手摘引的這段逸事不會傷相思一句的意境吧。

　　??有次我們一伙人在雲香飯店聚餐。裡間傳來酒瓶子摔破的聲音，接着店主的斥責就聲聲入耳。我循聲看過去了，原來是認識的，同個班上課的外系同學。他們兩個人，其中一個明顯情緒控制不住，臉沉着，他面前擺滿了小聽二鍋頭的空瓶。另外一個忙跟老闆耐心地解釋他心情不好。老闆照顧到上帝的需要趕快退場了。他於是繼續悶悶喝酒，對桌的他的朋友一邊開導，“不就是一個女孩，值得這樣么”之類的話。愛情那東西，都是當局者迷的。他喝酒着生氣着，而滴滴酒都寫着她的臉孔。那是相思淚的。幾個月後看到他和他的她在食堂打飯，親密的樣子似乎當旁人不存在或者只是空氣。我想他不會再傻傻地喝酒、傻傻的相思了。

　　??蘇軾好酒是出了名了，從他的《后赤壁賦》可以看得出來。十月月圓之夜在赤壁約了朋友，嘆道："有客無酒，有酒無餚，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人答蘇軾貌似捉得松江鱸魚了。他便回去和老婆商量，“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蘇軾的老婆沒得說的夠格，把蘇軾的需要想得周到至極。我想蘇軾在“一樽還酹江月”落寞的時候，背後站着這麼個紅顏知己，那還是值得幸福的事。

　　共2頁,當前第2頁2

　　本文作者：肖龍華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