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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訪花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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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訪花屋

  (文/李思純)

  (一)

  踏着春的腳步,我和正在做古宅院研究的史志專家柯昌平老師,從縣城出發,一路尋找湮沒在鄉村歷史中的古院“花屋”。

  太陽從對面山埡上走過來,溫軟而明媚。路邊的油菜和麥苗泛着翡翠般的光澤,埂上的山桃花爛漫又閑散的開着,將春日初醒的詩意隨意散落在田間地頭。碧水、鵝卵石、竹叢、山澗的弔橋和連綿起伏的山崗隨着我們的車輪一直鋪到視線的盡頭。

  一段青磚彩繪,翹角飛檐的花牆就在中池境內的公路旁,如不停車駐足,甚至你會將它混淆在一整院老式土牆瓦屋和石板房之中,距專家考證,這是一處清代民居遺址。

  從公路邊的岔道拐進村民的前院,沿幾家住戶的牆根一路往裡走,就到了外露花牆的古院遺址,當地人稱“花屋”。花屋面積約二百多平方米,坐北朝南,面闊三開間,前後兩進,中有天井相隔,如今整個古院已是斷壁殘垣,保存相對完好的只有前門門廊和中脊、西、南,前後幾面花牆以及柱礎。殘垣,瓦當,一段雕花的樓閣,天井裡斷裂的青石板,這些都像是沉澱了的歷史故事,在我們的視線中幽深莫測。

  兩道門廊依照外圓內方的構造,上拱為青磚,兩側是整塊的青石豎直落地。從門廊進去,可惜天井的構造已毀,斷檐下被臨近的居民堆滿了物什。天井後進伸的院子兩側分別有兩扇花牆,花牆的後面隱着剩下的半截院落,一個偏門上繪有青底白花的扇形門額,門額中間“芳騰”二字清晰可見。我兀自想起“芳騰齒頰”的詞彙,莫不是小姐的閨閣吧?這樣猜想着,心下一動,忍不住又回頭多看了兩眼,只是下面的門被村民用紅磚堵住了,後面被開闢成一方菜畦種着鬱鬱蔥蔥的白菜,沒有任何可以供我猜度的信息。跟這堵西側牆相連的是靠北保存較完整的樓閣,幾處年久塌陷之處已經被隔壁的村民用紅磚修補,儘力支撐着整個閣樓的平衡穩固。樓閣的柵欄一定是上好的木料,祥雲、龍首、鳳尾等曲折婉轉,雕工精美,透過黑黑的表面我甚至能感覺到暗紅的光潤,再想起下面“芳騰”的雅室,就彷彿眼前有了一個珠圓玉潤的女子斜倚在上,翹首於春日午後,任陽光里美目流盼,思緒萬千。

  幾處高高的花牆青磚上頂,兩側呈對等梯形,上頂兩側牆體邊緣分別是以“喜鵲登枝”、“瓶菊花開”等吉祥圖案和“梅”、“蘭”、“竹”、“菊”為題材的彩繪。這幾處花牆牆頭彩繪造型逼真、氣韻靈活,不單單體現主人的豪華富貴和平安美好的願望,也顯示了那一歷史時期民居建築風格的審美傾向和建築彩繪工藝文化的繁榮。以前只見過都城古宮殿華宇和廟堂多有精妙絕倫的彩繪,也聽人說起古代彩繪的顏料都是以植物、礦物提煉而成,不但色澤艷麗,經久不退色而且還有防水的功效,常常為古人的智慧暗暗吃驚。現在,看到眼前這幾百年風雨中屹立的民居花屋牆頭彩繪圖案仍能如此生動,不禁對古人精湛的技藝和文化傳播之廣泛欽佩之情更勝了許多。花牆上端以磚雕翹角、灰瓦飛檐,層層疊疊上挑,如飛鳥臨空展翅,輕盈活潑,將恢弘的氣勢突顯在一片灰瓦之間。

  閣樓上住着的村民見我們拍照,過來跟我們介紹說,這一院花屋遺址已定為文物保護區,聽說已經在招商引資,也許不久將會被修復。花屋是汪姓的落第秀才建造,家道沒落後轉到陳姓人家,再具體的就不清楚了,但公路後面的山上有一石碑鐫刻着有關花屋建造情況的詳細記載,只是山陡峭了些,不容易上去。

  因行程緊,我們未能攀爬到後山上去尋找碑刻,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遺憾,或者也成為將再次造訪的理由。但因為這個考證花屋出處的留白,一路上都忍不住思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的秀才,能將高貴和清雅的心性都體現在自家房屋的建造上,而且如此淋漓盡致-----輕靈、華美而不乏威嚴。

  同行人趣談,落第不等於落魄,跟修養與家世無關,何況歷來科考大都矇著賄賂之嫌!或許這趣談,也能解釋我們留在花屋斷壁殘垣里的些許疑問吧!

  (二)

  五兩溝在距迎豐鎮三四公里之處。五兩溝因為一個人、一所民居而得名,而這所民居就是進溝約十幾公里的儲家花屋,因地處新莊村又名“新莊花屋”。

  儲家的花屋是當地人所稱儲二老爺儲萬章的宅子,為清代道光年間建築,面積約近千平方米。整個花屋群八個院落六個天井,採用罕見的不對稱格局一溜排開,先是歷經文革破四舊的劫難,后又在解放後作為學校和人民公社使用,到如今,也還有居民樂居與此間。幾經風雨,幾度翻天覆地的歷史運動,民居主體氣勢巍然屹立,花屋舊韻猶存。

  每一幢房屋外山牆檐下均有祥雲彩繪,靛藍做底,繪以白色,貌似旋子彩繪式樣,一看便想起江南的印染和景德鎮陶瓷。每一個院落的大門門檻和門墩都在,只是門檻被消磨成凹形,門頁上尚貼着新年鮮紅的桃符。門楣上的兩個短柱是傳統民居特有的“燈籠坊”,採用石雕和木雕,蓮花牙子底座上以祥雲和同心結圖案鏤空雕飾,渾然一體。門頭上方形的彩繪已被破壞殆盡,道道刮痕之間零星顯出一些鮮亮的色澤。門頭上的飛檐檐角早在“破四舊”中被砸去,只剩下彩石鑲嵌的迴環形裝飾依然色澤明艷的橫亘在瓦檐之間。

  村裡的陳文書約五十來歲,在他的指點下,我們到了他家的院落。

  一進門,是寬敞的露天小院,兩米見方的青石板齊齊整整一直平鋪到台階。階上的柱礎和柱體完好無損,儲家花屋的柱礎石雕比中池花屋柱礎的雕工更為精細,八面的玲瓏浮雕均以各式花卉蝴蝶為主題,花形枝葉線條婉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的形態各異,栩栩如生。陳文書說,年前有人出兩萬元買他兩個柱礎,並答應用千斤鼎換下柱礎後用石墩依舊為他加固穩當,他硬是沒答應。一個普通村民能有這樣保護文物古迹的思想境界,我們不由得對陳文書心生敬意。 柱子後面有代替牆面的八隔扇門,隔扇造型窄而高,如高挑的淑女,難怪很多人稱隔扇中間的條環板為腰板,稱下部為裙板,如此擬人化的東西擺到面前,才覺得真該為中文的博大精深叫好!這八扇裙板上曾雕有八仙過海的八幅圖,可惜未能在文革中倖免。

  推開八扇門,是敞亮的中堂正廳,側有東西廂房。中堂空闊,除陳文書的一套沙發和牆角用來辦公的長條桌,牆上霍然釘着當年做教室留下的黑板。屋頂椽梁濃墨重彩,令人嘆為觀止。正中三道寬椽木和正樑上,分別以土黃、紅、綠三色為主,繪着艷麗的“雙鳳朝陽”、“雙龍戲珠”以及一些民間吉祥風物花卉,中脊頂椽子繪着紅黑太極圖彩繪和“萬代昌興”的字樣。如此華麗彩繪的雕樑畫棟,像是為我們打開了一扇富麗堂皇、錦衣華服的誘惑之門,讓我們遨遊在當日盛世與家族舊事浮華之間留戀忘返。

  經陳文書的指點,我們才注意到三面牆的正中均有掛過牌匾的舊痕。 傳說中的儲二老爺儲萬章是位好好先生,他能建此豪宅全仰仗在漢陰做了縣令的儲大老爺的兒子儲存脽。儲存脽做官之後,為了照顧這個叔叔,花五兩銀子買了一溝的田地,為他置下這份家業----當然,這只是傳說。牌匾卻是真有,陳文書曾親眼見過有兩塊牌匾的內容分別是“興修水利”、“行道有福”,但一塊在做人民公社時不知了去向,有一塊做了學生的課桌,後來許是斷裂了,總之,都沒了蹤跡。從牌匾的內容來看,無論是指儲存脽還是指儲萬章,想必都是宅心仁厚,為民行善之人,牌匾遺失了但精神卻永存着。

  隨後在陳文書的帶領下,又看了其他幾處天井與東閣西廂,整體布局全部依照江南民居風格錯落有致,閨閣、書閣結構精巧;廳堂樓台一應俱全;為了採光、通風、排水的四方天井和天井上方的瓦當、椽頭雕花,天井下的長條石花架,無不體現了“一重天井一重廳”,天人合一的思想。花屋的精妙之處,着眼不僅僅是彩繪,還有石雕、木雕和磚雕,集天地之靈氣給予方寸之間,得以在這偏僻的山村延續千年萬里的文明。

  我最喜儲家花屋的窗欞,木以本色示人,上部格心花形簡約的保持菱花和直欞兩種,紋飾迴環以萬字流水紋、品字回紋居多,看起來清新淡雅,一派南方的秀麗風格。喜歡這花屋的窗欞,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為我也是女子的緣故。舊時的女子不能堂而皇之的穿廳入室、四方遊走,日日困頓於閨閣和亭台小榭,只有窗欞可以是畫框,將外面的遠山夕陽定格進善感的心靈;可以是希望,翹首顧盼,尋一個多情的夢幻;可以是思念的夥伴,靜倚窗檯,讓思緒飄過陌野,又隨山山水水千迴百轉。“春色照蘭宮,秦女坐窗中。柳葉來眉上,桃花落臉紅。拂塵開扇匣,卷帳卻薰籠。衫薄偏憎日,裙輕更畏風。”,小小的軒窗,隔着屋裡小小的心思,隔着屋外大大的世界,隔着撩人的幾多玄機。

  以儲家的繁盛,當時該有無數的女眷穿梭在天井迴廊之間吧?望着蛛網在塵封的樓閣上晃晃悠悠,椽頭的雕花在黝黑的瓦當下沉睡,這景象宛如竹簡上的插圖,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撥開煙塵,細細翻開來看個究竟。

  誰在天井的小屋內生火做飯,裊裊的炊煙從有着百年歷史的門窗里飄出來,又從天井裡飄到古院花屋的上空。

  從花屋出來,已是正午,我像是與遠古的某個人剛剛結束了一次心意相通的對話。此時,陽光暖暖,又有山風拂面,身心霎時清新通透。 有村民在門口自然而安靜划蔑編筐,見我們走過,微笑的招呼,想探聽一些關於花屋將來的消息。而我們也只能是設想,如果有一天這些花屋能被保護起來,或者進行修復以後,如果以後能作為古建築景觀被人瞻仰瀏覽-----於生活在花屋裡的人們和花屋本身,都該是一件幸事!

  得知柯老師在研究古宅院,幾個村民聚攏來紛紛提供附近幾處古寺廟和老屋的遺址,柯老師認真的一一記下。我也跟着莫名的興奮,好像那些透過時光洗禮的華堂古剎都將趕來赴這春天的約會似的。

  再踏上歸途的時候,如同得了花屋的靈氣,生出許多現世的豪情,連自己都掩飾不了心裡的快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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