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葉唱秋

　　在山裡教書，最多的朋友是樹。

　　辦公室外，一綹白楊，挺拔帥氣，排在一款水渠旁。渠兩邊是水泥路，一條擦着我的窗下拐進學校後面人家院落里，一條蜿蜒着爬上半坡農家門前。路那邊是梯田，一坎一坎包穀，渾圓飽滿，等待農人接回家掛在屋檐下，或柿子樹、核桃樹上過冬。再遠，就是迤邐蒼翠的山了。

　　太陽還沒出來，就有男人揚着長長的竹竿一聲聲的敲打核桃。核桃落地的聲音很響，如下冰雹，噼里啪啦的，在地上蹦跳，在路上打滾，躲進荒草里，悄無聲息，沒了蹤影。女人戴着草帽，提着竹籃，到處翻找，一顆顆撿拾，丟入籃子，倒進背籠里。男人揚起竹竿的姿勢熟稔，優美，瀟洒，在晴空中划著道道弧線，嘩——嘩——的響。藍天下，樹葉紛飛，飄飄悠悠，青色核桃或跳躍，或彈射，或雨落，滾了一溝一地。我無來由的想到挨打，樹受此酷刑，不知疼不？我看出樹葉歡喜，以舞蹈的姿勢離開枝頭，離開天空。果兒歡快，第一次來到地面，蹦蹦跳跳，滿地打滾，躲貓貓，捉迷藏，不亦樂乎。

　　窗外的楊樹，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了。我只要有點閑暇，便佇立窗前，看樹一年四季換裝，感知春夏秋冬的氣息。最喜歡秋日裡的楊樹了。初秋，樹葉泛黃，如一枚枚金幣，撩撥我的想象。楊樹儼然是我的衛士，滿身佩戴黃金甲守護着我的安寧。無風的時候，偶爾目見一片圓葉溫柔輕盈，在樹枝空隙里裊裊娜娜，優雅溫婉，像懂得琴棋書畫的古代女子，在院子里閑庭信步，輕輕吟唱一首詩，一曲小調。也像懷着很多心思，恍恍惚惚遊走在帶點憂傷的情感里。她落地很輕很柔，修養極深的坐在水渠邊，看水也看螞蟻。她就像卞之琳的《斷章》：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秋風乍起，黃葉紛紛，似無數金色蝴蝶翩躚舞蹈。耳邊嘩嘩啦啦一片，宛然課間學生的歡鬧聲，不一會兒，路面、水渠、地里，坡坡坎坎，溝溝邊邊，我的窗台上，金黃靚麗的，太陽斑駁，風情萬種，我情不自禁的把手機伸出窗外，拍下一張畫面，傳到微信里，景色夢幻，十分迷人，引來好多親朋好友圍觀羨慕，說我生活在世外桃源里，在詩畫里過日子。

　　葉子是季節的語言。春天的楊樹，嫩葉朵朵，小學生模樣，一字一句讀音識字，背詩記詞，俏皮可愛，一樹一童話，一葉一故事。到了夏天，滿腹經綸，激情四溢，揮毫潑墨，大篇大論了，一樹葉子就是一首詩，一篇散文，一部小說。鳥歌、蝶舞、蟬鳴，都是最生動的情節。秋天的樹葉黃了，絢麗多彩，一棵樹，一幅畫，一幀攝影圖片，幾棵樹連片組合，舉辦畫展、影展了，經典畫面，引人入勝，看得我，忘了喝茶，忘了讀書，忘了吃飯的鈴聲。冬日的楊樹，胸懷坦蕩，光明磊落，用肢體語言，讓我讀懂了正直、骨氣、傲然屹立的含義，此時無聲勝有聲。四季里，秋天的樹葉文學色彩濃郁、炫美、豐富、精彩，漫山遍野都是華麗篇章。備受文人、畫家、攝影家追捧、青睞，頻出佳作。

　　落葉是詩人的心思。“早秋驚落葉，飄零似客心。翻飛未肯下，猶言惜故林”。有時，我也望着落葉發痴。秋氣早來，樹葉飄零，令人心驚，那片葉子多像飄零的遠客？金葉翻飛，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生她養她的枝頭。離開，是歸宿，眷戀，是傷感。很多無奈都是不可抗拒的必然，坦然面對，泰然處之，以優雅欣慰的姿態享受生命，便是精彩是安好。落葉，是寄給我的一封快遞，告知我，秋天很美，生活也很美。( ： )

　　記得一首歌里這樣唱道：秋天開始，愛成飄零的葉子。喜歡秋天的人，都有這種感情，愛秋天，是從一片落葉開始的，愛她的金黃，愛她的洒脫，愛她的成熟，愛她離開樹枝的舞姿，愛她對生命的美麗詮釋。

　　大早，窗外響起掃地的唰唰聲，聽到一個女人對另一位女人說：好多好看的樹葉啊！面對秋天，每個人心裡的善良和美好也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