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寂與雜寂

　　周末上廣州蘭圃晃悠了一圈，此圃原為小型植物園，五七年改作蘭圃，育蘭春蕙建寒墨等種，八三年為參賽西德園林評比，增芳華園。圃史根底淺，未有文人賦詩題字，僅有朱德曾巡察，留下數語，其粗淺不配芝蘭。園內幾處招商作茶館、咖啡屋、餐廳，附驥蘭風。四處易見官方評比的“最佳”“最優”等獎項，矜耀管園者之功，也大煞蘭草風景。

　　畢竟非源於私家園林，不如江南園林那般設計玲瓏巧致，但也有其可看處。嶺南溫濕多雨，水木清華，植被繁茂的滿坑滿谷，午後的蘭圃自有其閑寂。逛園合該溜着烏龜漫步，行意大利逛城之法，十分鐘行二三米。造園者逶迤布局動線，安排組合扶疏有致的植株，石階也淺草盈沒，仰平俯視也不無聊。又想此處位於市聲喧囂的廣州，仿若出鬧市入山林然，終於體會江南園林主人，身居鬧市，坐擁山林之抱負了。

　　蘭圃的閑寂，又讓我分辨出這裡頭的凈寂與雜寂來。凈寂感於圃內一飲茶處，前有中庭，辟淺池數坪，池中置兩石，石鑿一口，內插噴泉管，池邊雜植羅漢松、蕨株、杜鵑、芭蕉，上有香樟凌空，旁砌一台地，搭紫藤架。可盤坐台上觀池水，水面無落葉，未養魚，池底凈幾，生空無之趣，水光鑒雲色，又有植陰照水，噴泉灑落，浮光淺泛。此處須園藝工人精心修剪，細心清理，絕少塵垢，打理此處也需心底有凈寂，才可心境生景境。日式庭院多修整有致，施凈沙作枯山水，雖出人工，力逮天然，成凈寂之趣。

　　雜寂則生於圃內的睡蓮池，不自主來回踱步池上短橋，橋高池面三四米，池邊曲折，亂石進出，灌木叢生，池畔周植榕、樟、紫荊，落葉厚積於池面。池內散植水松，似帆船桅杆，樹基花草相簇，池面浮睡蓮田田。要如飲茶處淺池潔凈，實在害死園藝工，光撈落葉，撿殘枝都是勞神活，除非有領導視察，做表面功夫，否則多聽憑池內自然榮枯。想池中植物、動物已自成生態，全賴園藝工的無為放任，而自然自有其法則，雖雜亂，卻不失野趣，蚊蚋叢生，又青蛙初躁，人跡少至，此處的雜寂有些寥落，遊人難靜坐此處冥想，不堪無法無天的生靈騷擾，又煩沉垢飛絮，不入高檔雅緻法眼。要來此處久坐悟道，不是傻子就是瘋子，我不在此列，來回幾趟，就避之不及了。

　　飲茶處淺池的凈寂，睡蓮池的雜寂，都在心底留影，備我品味。凈寂的雜樹凈水，雖有人工雕琢之嫌，但也暗合自然美趣，以我觀物，物我靜好。雜寂的睡蓮浮淺光，疏影蔭靜池，雜蕪零落又生趣盎然，物我兩忘。不爭道理，也不論優劣，單品味這裡頭的閑寂，又咀嚼出不同的閑寂，有物小見天地的樂趣。居廟堂，常品凈寂，而處江湖，多品雜寂，中國士人講究的修養，品閑寂也是修鍊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