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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泉洶湧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得得9

  1

  愛一個人恨一個人應該不是兩個極端,可是對於花蕊卻是。

  吳涯上了飛機花蕊才知道,吉米繞了很大的圈子后告訴她吳涯去了美國,說他將在那裡結婚,並留在那裡,新娘是早已移民過去的高中同學,說他們兩小無猜。然後吉米低着頭,像是為他的好朋友承擔罪過。花蕊當時並沒有哭,她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吉米低着頭陪着她,坐到很晚。

  那一天之後,吉米常常來看她。她坐着,他也坐着,很少說話。有一天她對他說,你告訴吳涯那個王八蛋,我不會跳樓的。終於大哭起來,這一場哭餘音繞梁,但哭過之後就開朗了一些,至少她臉上有了笑容。

  那天吉米來向她告別,吉米要出去拍照,他是一個攝影師。花蕊突然說想和他一起去。

  吉米答應了。

  那是一次神奇的旅行,他們去了江南小鎮拍水車。黃昏里的水車像是轉累了,水車下面有一位老婦人,她半裸着用毛巾擦拭身子。吉米拍到了這一幕。花蕊後來在暗房裡看到了這幅照片,眼淚很快滑過她的臉,她想到了年輪這個詞。一架新的水車很快就舊了,一個年輕的人很快就老了。她說,水和時間一樣,都會帶走很多。他接著說,誰也不是誰的唯一。

  他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的,細想起來,他試圖開導花蕊。

  從江南回來,花蕊在暗房裡跟吉米說,我想做你的人體模特。

  他說,為什麼?

  她說,我想留下點什麼,比如一幅青春的皮囊。

  花蕊在說話的同時,衣服已經離開了身體。暗房裡有了微微的芳香。花蕊在吉米的身後,她似乎在等他轉身。可是他一直沒有。

  許久吉米嘆息了一聲。

  這一聲嘆息讓花蕊心裡一顫,也許吉米明白她的內心。其實花蕊的潛意識是,既然吳涯不在乎她,她沒有必要在乎自己,並且她要用她的身體去刺傷吳涯的眼睛。

  花蕊說,如果他不同意,她就要撲進他的懷裡。

  他沒轉身,他說,他同意。

  2

  那次吉米答應拍她的人體之後,她自覺地穿好衣服。但吉米並沒有做拍攝準備,其實是吉米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花蕊不想再等下去,於是第二次,還是在吉米的工作室,只不過這一次是白天。吉米正在給一幅照片做框子。她坐在他身後的藤椅上看着他忙,她的手在第一個扣子上停留了一會兒,她解開了它,然後是第二個扣子,最後她半裸了,衣服無聲地滑落在地上。

  她喊了一聲,吉米。

  吉米回頭,顯然這是一個意外。吉米立刻轉過了身。

  時間像是停止了,房間安靜得有些可怕。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那樣堅持着僵持着。並沒有多長時間,花蕊的眼淚就湧上來了,她甚至準備穿上衣服。可在這時,他轉過了身。她分明看見了他眼裡的淚光。

  他說,在開始之前,得寫個協議。

  花蕊同意,她只有一個目的,她要吉米把這一切都轉告吳涯,只要能折磨他,她都願意。

  這樣,吉米的鏡頭裡第一次有半裸的她:她躺在破舊的麻袋上,而她的身邊放着一朵乾枯了的花。

  後來吉米在舉辦攝影展時,這幅作品被命名為《證據》。花蕊很喜歡這個名字,如果用花朵來表達愛情的話,花朵就是證據。

  可誰明白一朵花為什麼乾枯?

  3

  很多時候,花蕊不說話,她聽吉米說,脫光不能成為藝術,說人體只是一個工具。太陽曬着它們,地已經乾裂了,像花蕊的嘴唇。吉米說,你試着祈雨。

  花蕊緩緩地解紐扣,在她眼裡,吉米就像身後一棵乾枯的樹,甚至就像身旁一個廢棄的輪胎,此時的他是沒有性別的。

  她是一個人體模特,身體是她的語言,就像鏡頭是吉米的語言一樣。

  花蕊喜歡絲綢,就像她喜歡她的身體一樣。花蕊想象着雨水,她舉起雙臂,臉上有些絕望,可更多的是祈求。

  吉米感覺到了河水流過,流過了花蕊河流一樣的雙腿。接着花蕊匍匐在地上,整個過程像一組慢鏡頭,她孩子一樣將手伸進裂縫裡,直到雙臂半陷進去,像是深一點就能找到水……

  花蕊總會給吉米很多驚喜,吉米覺得她不僅僅是模特,更多的是一個行為藝術者。

  某一刻吉米停了下來,他看見血順着花蕊的腿流了下來,她的月事提前來了。吉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的衣服蓋住了她的身體,而不是抓拍這個意外。儘管他後來說,這個印象一直留在他腦海里了,很震撼,當土地失去了水,人只能流血了,但是他沒有拍。他說他謹慎地保留了男人的身份,憐香惜玉。

  在以後的許多日子裡,花蕊常常想起這個細節,這一幕就像吳涯去逛商場時,給一個塑料模特扣上了第三顆紐扣時,她的感動。

  也許在戀愛之間,男人脫掉女人的衣服相比穿上,要簡單得多,於是,穿上就顯得彌足珍貴。

  就因為那顆紐扣,花蕊深深地迷上了吳涯。就因為吉米的那一披,讓她久久心動。

  4

  吳涯到了美國之後,沒有給花蕊寫過隻言片語,沒有懺悔沒有解釋也沒有問候,像是她從來沒有存在過。可她知道吳涯和吉米每星期都發一次電子郵件,也許吉米告訴了吳涯她的一切,也許沒有。吉米不說,花蕊也不問。

  閑下來時,吉米很會說話,花蕊讓吉米逗得哈哈大笑。笑聲是有感染力的,花蕊因此心情會好一些,可好心情就像雷陣雨,一會兒就過去了,她的心情依舊不好。但這不太影響她進入角色。

  這一點兒,連吉米也很驚奇,她是一個自制力很好的女子,為什麼她不能忘記吳涯?吉米總是弄不清女孩的心思,但不是說他身邊沒有女孩,那些女孩和他一樣前衛,只是相信自己的感覺。感覺沒了,就離開了,沒有一個女孩兒為他流淚。如果一個男人沒有一個女人願意為他流淚,也許說明不了什麼,可只要你自己想起來,難免有一些感傷。

  吉米是花蕊和吳涯戀愛的見證人之一。那時他們開心得讓吉米妒忌,可吳涯一走了之,他再一次見證了花蕊的眼淚,苦艾艾的淚水就像流在他的臉上。

  因為花蕊的伴隨,吉米的生活中不再有女孩,他不能愛,怕花蕊感傷。另外,他也想有一個為他落淚的女孩,像花蕊這樣痴情。

  現在,花蕊在這個城市已經很有名了,因為她敢取下墨鏡站在她大幅人體照片前面。這樣,有一天她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著名的攝影師,他要為她出一本寫真集。一個女星從此將紅得發紫!攝影師這樣說。

  花蕊有些心動,她徵求吉米的意見。

  吉米想了想說,你想要什麼?想清楚了再決定。

  花蕊一直沒有想清楚,所以她還沒有紅也沒紫,她還跟在吉米的身後。

  5

  有一天吉米跟花蕊說,在他老家不遠有一條很長的峽谷,一條清澈的河流穿過了它。那條峽谷沒有人家,但是很多人願意赤着腳走到峽谷中間,因為那裡有一眼泉,很神奇的。

  花蕊好奇地問,是不是裡面出五彩的魚?

  吉米說不是。說那是一眼喊泉,但它不同於別的喊泉,一個人無論如何喊不出泉水的,得要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喊一聲哎——女的接着也要喊一聲哎——這時,你得等一會兒,好像它能思考一樣,涌不涌它自己決定,可是如果涌了,這對男女就會開心,他們覺得在一起是天意。

  花蕊的眼睛一下就水霧霧的了……她說想去喊一喊。她說,你和我一起喊一喊好不好?吉米說好。花蕊笑了,如果泉涌了,咱們不說戀愛,就淋浴一下也好啊。咱們現在就去,待在這個城裡太悶了。

  那時,吉米心裡一軟,其實他的心軟了好久。於是,他們簡單收拾了行李去了火車站,他沒有忘記把一封信放在衣袋裡。

  吳涯走時,求他轉給花蕊一封信,並再三要求等飛機上了天之後再交給她。吉米無法勸阻他,他只是說花蕊是個多好的女孩啊。吳涯聽他這麼說,終於聽得不耐煩了,說了一句,花蕊好不好他最有發言權。

  吳涯走的前一天約花蕊和吉米一起吃飯,那封信就放在他上衣口袋裡。吳涯沒有一點異樣,像熱戀中的男女一樣,他們的目光重逢,然後會心一笑。吉米覺得吳涯有些殘忍,他覺得他是吳涯的同謀。他們一起讓花蕊的愛情突然死亡。

  花蕊沒有責怪他,就算吉米事先告訴她,她也不能讓這份愛起死回生。

  火車在華北平原上奔馳着,因為速度,夕陽在花蕊的臉上時有時無,吉米坐在她的對面,定定地看着她。某個時刻花蕊看着他,相視良久,都笑了一下。

  他們將在火車上度過一個黑夜一個白天。火車穿過了黑夜,而夜色在火車的身後不停地縫補,夜是無邊的,溫柔的,可以和心胸相比。

  花蕊終於忍不住說起了吳涯,她沒說別的,她只是說起了那封信,因為吳涯說過有一封信在吉米那裡,當時她並不覺得奇怪,因為吳涯總會給她意外的驚喜。她問,你為什麼沒有把那封信給我?她的語氣相當輕鬆。

  吉米說,其實我一直把那封信留着。當時,我怕信刺傷你的眼睛,你已經傷透了心。

  花蕊說,你肯定也沒有把我的情況告訴吳涯。

  吉米點點頭,不愛了,告訴他幹什麼呢?

  花蕊說,那你和他說些什麼呢?吉米說,告訴他,你活得很好。我和他已經斷了聯繫。因為在網上關於你的報道和圖片很多,他看到了。他有些氣憤。

  花蕊笑了,他氣不氣都沒有關係了。

  6

  他們站在峽谷中間,那眼泉無聲流淌。

  吉米喊了一聲,哎。

  花蕊喊了一聲,哎。

  泉應聲而出,那麼洶湧,那麼飽滿。他們誰也沒有躲,像傻子一樣呆在泉下。

  某個時候,他們濕漉漉地抱在一起。花蕊說,你剛剛喊什麼?他說,愛。

  花蕊吻了他。

  泉水有些涼,而唇上溫度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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